拍攝現場，圍觀的人很多。
來視察的領導先是去A組那邊繞了一圈，旋即又來了B組這邊，《闖關東》的總導演張新傑全程相陪。
對於正劇而言，官方的支持是一股至關重要的助力。
倘若相關部門認可了這部劇，覺得教育意義好、質量也過關，直接來一套官媒宣傳，外加紅頭文件、要求各級機關企事業單位組織觀看，對於收視的拉動作用絕對是驚人的。
倘若更進一步，要求中小學組織觀看……
咳，那效果可就喪心病狂了。
不過當然，張新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只要能得到一個正面的評價，順帶得到一點小宣傳，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先立一個小目標：爭取明年寒假上映的時候，在《寒假生活手冊》裡插一道關於《闖關東》的作文題……
“哈哈，這個男演員我認識！”
帶隊的領導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站在場邊，指了指站在小木屋前的許臻，道：“是那個在春晚上表演《江山如畫》的小孩兒吧？”
“他演的是什麼角色？也是李永斌老師的兒子嗎？”
總導演張新傑點點頭，介紹道：“對，他叫許臻，在劇中演李老師的二兒子朱傳武。”
女領導微微笑道：“嗯，不愧是李老師家的孩子，這可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後生。”
“哈哈哈哈哈……”聽到這話，周圍人忍不住一陣鬨笑。
這時候，有工作人員給視察團的人拎來了幾張摺疊椅，衆人於是便坐了下來，好好看起了戲。
“一來B組這邊，感覺就跟換了部劇似的，”領導翹起腿來，扭頭對張新傑道，“俊男靚女，不像是年代劇，倒像是偶像劇。”
“當初，張導這邊是出於什麼考慮選了這樣的兩個演員？是爲了提高年輕人對這部劇的接受度，還是爲了爭取後續投資？”
“會不會影響到劇集的品質？”
聽到領導的質疑，張新傑心頭微微一緊，但卻完全沒有推脫責任的意思，誠懇道：“我就是出於品質的考慮才選了他們倆。”
“您別看這兩個小孩長得好，但是人家演技也非常過硬，是我面試的幾十個演員裡演技最好的。”
張導語氣肯定地道：“您瞧好吧，不會讓您失望的。”
“嗯？”聽到張新傑說得這麼言之鑿鑿，領導微微挑了挑眉，轉頭看向了片場，對於兩位年輕演員的表現很感興趣。
……
“咔！”
B組導演孟簫聲從監視器後面探出頭來，叫道：“剛纔鮮兒念串詞了。”
“快速過一下劇本，咱再來一遍！”
拍攝暫停，蘇妍從角色的狀態中退了出來，用手給自己扇着風，轉頭對許臻道：“快快快，剛纔我漏的是哪一句？提醒一下！”
許臻語速飛快地道：“你不是漏了，是搶了。”
“我說完‘怎麼就不能嫁給俺’，你先別吱聲，後面還是我的詞兒……”
“……”
經過這兩天的對戲，蘇妍已經完全把許臻當成了“人形提詞器”。
忘詞了、背錯了，都直接問對方，壓根懶得翻劇本。
一分多鐘後，拍攝重新開始。
剛纔還風風火火的兩人迅速沉靜了下來，重新入了戲。
“嗯？”
這一刻，場邊，剛剛坐下來看戲的帶隊領導忍不住輕咦了一聲。
在拍攝重啓的一剎那，她清楚地看到，許臻的儀態、神情均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前一秒，他還是個身姿挺拔如鬆、眉眼疏朗俊逸的美少年。
儘管頂着只有一點點頭茬的髮型、身上穿着淺褐色的粗布短褂，但看上去依舊像是一個落難的公子，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兒鄉土氣息。
然而下一刻，當拍攝重新開始，帶隊領導卻親眼見證了許臻發生變化的過程：
短短几秒鐘的時間，他身上那股淡然出塵的氣質迅速褪了下去，整個人像是從一幅濃筆淡墨的寫意山水畫中走了出來，色澤逐漸鮮亮，線條逐漸清晰。
尤其是那雙眼睛。
方纔平淡如水的眼神這一刻像是被人點亮了瞳仁，那種純粹、耿直、一根筋的感覺幾乎是從骨子裡溢出，瞬間充斥了全身。
——這是換人了嗎？
現在的年輕人，竟然都已經這麼會演戲了？！
這是帶隊領導這一刻的真實想法。
而與此同時，一旁的總導演張新傑瞧見了這一幕，也忍不住一陣驚豔。
厲害啊！
當初許臻來面試傳武這個角色的時候，他還遠沒有現在這份抓人物特徵的功力。
若是有，張導又豈會讓他試了兩遍戲才肯把角色給他？
如今短短半年過去，許臻到底經歷了什麼，爲什麼會有如此大的進步？
幾秒鐘的時間，就能把一個跟他本身氣質形象相去甚遠的角色塑造到這個份上，這是戲骨之姿啊！
……
事實上，身處片場中的許臻並不知道周圍人會對自己有這麼高的評價。
出道至今兩年半，他從什麼也不懂的純新人走到如今這一步，幾乎可以說是每時每刻都有新的體悟、每時每刻都在超越從前的自己。
尤其是最近這半年多，他“不務正業”地拍了《老男孩》裡的中年大叔、《哈姆雷特》裡的國王、《天下無賊》裡的男賊、《投名狀》裡的老大等等一系列雜七雜八的角色。
關於如何演繹自己不像的人，許臻很有心得。
再加上，樑敏英老師最近一段時間對他的悉心指導，他最近對“傳武”這個角色的理解已是透得不能再透。
只要抓住了這個角色的內核，傳武其實並不難演。
“……你怎麼就不能嫁給俺？”
很快，表演重新來到了剛剛卡殼的節點。
蘇妍飾演的鮮兒擡起頭來，眸子輕輕一顫，旋即又垂了下去，半晌一言不發。
“姐，你倒是說話呀，”許臻飾演的傳武瞧見她這副模樣，急匆匆走到了她的面前，神色焦急地道，“就因爲你跟俺哥訂過婚？”
“姐，俺不在乎！”
聽到他這樣說，鮮兒的眼中蒙上了一層陰影，輕嘆道：“你不懂……我的事兒你不知道。”
“姐這輩子，是不會再嫁人了。”
“爲啥呀？”傳武一臉的錯愕，道，“姐，有什麼事兒，你跟俺說，俺幫你扛！”
“你扛不了……”
鮮兒轉過身去，背對着傳武，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終於道：“好，既然你非要我說，那我告訴你。”
“來關東的這一路上，我經歷過很多事。嫁過人，進過戲班子，還……”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微微發顫，隔了許久，才顫聲道：“……還被惡霸糟蹋過。”
說到這裡，鮮兒語帶哽咽地道：“從那之後，我一直都嫌棄自己。”
“我已經不乾淨了，怎麼可能還有臉嫁人呢……”
聽到這番話，傳武先是一愣，旋即，一股濃濃的憐惜之意涌上心頭。
他再次繞到了鮮兒面前，半俯下身，心疼得幾乎眼眶泛紅，叫道：“姐，俺不許你這麼說！”
“這不是你的錯，天不嫌、地不嫌，俺更不嫌！”
鮮兒悽然道：“即便是你不嫌，你爹孃又怎麼可能不嫌？”
“這事要是傳出去，讓外人知道了，讓我怎麼做人，讓你們家怎麼做人？我……”
她話還沒說完，只覺身子一輕，傳武已一把將她攬進了懷裡，緊緊地摟着她，叫道：“姐，你別說了！”
“以後你跟着俺，俺再不讓你受半點委屈，俺疼你！”
鮮兒被他攬懷中，眼睛微微睜大，明顯地有些驚慌失措。
然而，她卻並沒有掙扎，只是無力地靠在對方的胸膛上，兩行清淚撲簌簌地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
……
瞧見這一幕，在場邊圍觀的帶隊領導只覺心頭猛地一顫，幾乎忍不住隨之落淚。
啊……這對年輕人的愛情，好純粹，好耀眼！
讓人好生羨慕！
瞧見場中的拍攝告一段落，女領導偷偷抹了一下眼角，用笑容遮掩着自己的動容，扭頭對一旁的張新傑道：“你瞧我這個不懂行的，剛纔還感覺傳武這個角色不應該讓許臻這種偶像演員來演。”
“沒想到啊……”
領導笑道：“這種沒有任何修飾的情話，由這個乾乾淨淨的少年說出，真的是太動人了！”
“如果是換個灰頭土臉的小子，只會讓人覺得仙女落難、癩蛤蟆撿了天鵝肉，更讓人覺得鮮兒可憐。”
“根本沒有這種打動人心的效果。”
領導對張新傑豎起了大拇指，稱讚道：“果然還是張導有眼光！”
張新傑愣了一下，旋即謙虛地笑了笑，擺手道：“過獎了，過獎了，主要還是演員們演得好……”
說着說着，他稍微有點心虛。
好吧，雖然我當初用許臻並不是因爲這個……
但是，白撿的誇獎誰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