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昂現在的修爲,別的能力或許還有限,但單論直覺的敏銳程度,卻已經遠非尋常人能及了——好歹也已經是“開竅”了的修仙人士。
陳靖先生家的院子不算大,小小巧巧的一個院子,正房五間,東西各有幾間配房,但終究還是普通的民居,只是建築材料從壘土茅草,變成了磚瓦木石而已。
庭院裡有一叢幽竹,庭中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樹,廊下種了不少花草,且一看就是主人家經常修剪整理的,入眼極爲精緻。
整個小院,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文雅清幽。
這當然也是體現了家裡主人氣質和文化修養,皆是不俗。
然而周昂一步邁進去,卻霎時間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爲之一凜。
這種“凜然”,甚至某種程度上已經超過了“直覺”的程度,讓周昂霎時間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擡頭看,陽光正好。
一邊邁步往院子裡走,周昂一邊悄悄地進入了觀想的狀態。
好像並沒有什麼異常。
絲絲靈氣自如地遊動,陽光漫天傾撒,草木鬱鬱蔥蔥。
院子裡並沒有其他人,隨着那老僕的引路,周昂邁步進房,很快就見到了臥在榻上的陳靖先生——看清他的那一刻,周昂忍不住心裡再起驚異。
他的氣色絲毫沒有病中常見的衰頹病弱之相。
只是面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鬱結焦躁的感覺。
而觀想狀態下的所見,也並不比單純的肉眼觀察有什麼更多的收穫。
“賢侄來了?不必多禮,快坐!”
看見周昂的那一刻,榻上的陳靖就當即招手,示意周昂過去坐。
但周昂還是深施一禮,道了聲“見過世伯!”
隨手將帶來的東西交給始終跟在身後那老僕,然後才笑着走過去。此時陳靖已經隨口吩咐道:“去給我周賢侄倒杯茶來!”
周昂貌似不經意地微微側身,見那老僕猶豫了一下,才應了聲“是”,隨後拎着東西轉身出去了。
就在此時,陳靖再次招手,眼神中似乎在示意着什麼。
“賢侄,來,過來坐!”
周昂走過去,到榻旁的胡凳上坐下,然後鼻子忽然就捕捉到了一絲極淡極淡的血腥氣——就在這時,他纔剛坐下,陳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昂吃了一驚,擡頭看時,卻見那陳靖面色痛苦,眼色連連。
“世伯,你……”
“哦,我沒事,一點小病而已,沒想到賢侄居然知道了,還來看我!”
嘴裡說着輕鬆的閒話,但他的手卻死命般地抓住周昂的手腕,抓得他生疼。
周昂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就聲音自然地道:“今天去陳氏府上交付抄好的經文,聽說世伯的身子有些不爽利,就想着過來探望一下。”
“哦,這樣啊,哈哈,來了也就來了,卻不必久留,稍坐一坐也就是了。我沒什麼大礙,過兩日也就好了。”
說話間,又是眼色連連。
周昂低頭看一眼他緊緊地抓住自己手腕,以至於有些青筋暴起的手,正想再說什麼,卻見他的手忽然就又縮回去了。
就在近乎同時,門口響起腳步聲,那老僕端着茶盤進來,道:“客人請用茶!”
周昂面帶笑容地用左手接了,卻只是順手放到榻旁的小几上,同時笑着點頭致意,“多謝了!”與此同時,他的右手不經意間往袖子裡一縮,堪堪遮住了手腕上清晰的幾道握痕。
旋即,他看着陳靖,笑道:“多年不曾走動,實在是失禮得很。對了,不知道世伯家裡的世兄在不在家?他當與我差不多年紀?”
陳靖笑笑,正要開口,忽然,端着茶盤侍立一側的老僕咳嗽了一聲。
周昂眉頭微蹙,但沒有說什麼。
陳靖被打斷,但神色還算坦然,又笑笑,道:“他出門買東西去了吧?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該回來了!等我病好了,再請你來,卻好介紹你們認識一下,以後咱們兩家就多多走動起來纔是。”
周昂聞言笑着點頭,“正是此意呀!”
彼此又閒聊幾句有的沒的,周昂始終平靜地注視着陳靖,但腦子裡,卻已經轉起了各種念頭。
很顯然,陳家出事了。
而即便是沒有上輩子看過的偵探劇偵探小說之類的東西洗腦,僅憑自己正常的直覺和智慧,周昂也能對此作出最直接的判斷。
自己的這位陳靖世伯,在暗示自己速去求援,而求援的話,無非兩條,一是他供職的陳氏,那是個大家族,有實力,也有能量,二,就是直接報官。
除此之外,他一再暗示自己,趕緊走,別留在這裡,出了這個門,就負責替他把消息傳出去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再回來!
另外,讓周昂隱隱還可以作出猜想的就是:他的兒子,現在應該很危險!
而這一切的源頭,目前都指向他家中這個獐頭鼠目的老僕!
此刻,他就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在監視着這次的談話。
但以常理來判斷,如果是普通的危險,有了自己這個年輕力壯的外援在場,陳靖先生是應該直接奮起一搏的——不過一老僕而已,就算再厲害,大聲向鄰里呼救,總是能成的。完全不必像現在這樣,連出了什麼事都不敢說,只能用暗示的方式,一再提醒自己幫他。
也就是說,要麼對方手裡握着令他無比忌憚的把柄,要麼就是,這老僕的實力遠非常理所能想象,讓他認爲就算是有周昂做幫手,兩人也完全沒有任何對抗的餘地,甚至連把呼救聲傳出去的可能都沒有——而更大的可能則是,以上這兩種猜測,目前都有。
結合自己剛進院子就感覺到的不對勁,再聯想到陳靖的兒子沒有在榻前侍病,反而跑出去做採買這種活兒,而本該出門採買的老僕卻留在家裡監視……
周昂心中隱隱有所領悟。
那麼……怎麼辦呢?
這件事情只需要稍微想一想,都能讓人直覺地嗅出極大的危險。
但這不是其他人的事情,身在困局中的那個人,是陳靖。
單就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的十幾日來說,周昂的交遊很窄。
當然,即便是原本那個周昂,也不是什麼交遊廣闊的人,只不過他畢竟還是遺留下了一些同學、師生等情誼,是周昂將來可以慢慢撿起來的。
但陳靖先生是個例外。
第一次見面,他就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了親近的意思。
當初那一聲“要叫世伯”,給周昂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充分說明,當年他與自己的父親周定,應該是有過相當交往,並且必須敘過年庚的。
這在這個時代而言,是相當親密的交情了。
完全可以稱之爲“兩家世交”。
而在周昂原本的計劃裡,就有等到抄經一事了結之後,一定要過來拜訪一下,把這段關係重新續補起來的打算的,今天臨時來探病,並不算臨時起意。
所以他的事情,不知道便罷,既然已經知道了,能幫是一定要幫的。
更何況,這裡頭很可能人命關天。
周昂確信自己在那榻旁聞到了血腥氣。
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也是應該能幫就幫的!
只是,怎麼幫纔好呢?
…………
兩人正說話,忽然間,陳靖抓住機會飛速地往那老僕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卻轉頭,又遞給周昂一個眼神,笑道:“好了,你也探過病了,我這個年紀,身體大不如前,偶有小疾,也是正常。賢侄不必掛在心上!”
頓了頓,又笑道:“叫我說,你此後也不必再來探什麼病,再有兩日我就該好了!你且去吧,你事情忙,不要在我這裡耽擱!”
這是又一次提醒,在催我離開了!
周昂想了想,點點頭,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他放在榻這邊的右手,微微用力地一握,然後鬆開,笑着道:“既如此,世伯放心養病就是。小侄先告退了!”
陳靖低頭瞥了一眼周昂的手,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擺擺手,釋然地笑着,“去吧!去吧!不必再來!”
周昂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卻沒等他說話,就先聽到了身後的一聲嗤笑。
“裝腔作勢,喬模喬樣!以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