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是片刻的功夫,周昂就收回目光,一臉寵溺的模樣,低頭看着周子和手裡的胭脂盒子,笑着跟她說了句什麼。
一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隨後便輕輕收回。
顯然,對於一些特殊的關注,這女孩子有着遠超常人的敏銳與洞察。
而周昂顯然不是鏡子。
在鏡子所展現的“視野”裡,周昂哪怕是放肆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個不停,她也不會有絲毫的察覺,但是現在,哪怕是隔着帷帽與軟紗,周昂注視她的目光稍微長了一點點,都立刻就被她察覺到了。
只不過,和她現在看上去只是一位再正常不過的普通閨閣小姐一樣,帶着一家人閒逛買東西的周昂,也實在是看不出有絲毫的不對勁。
那充其量只是一個陌生男子對身材窈窕的女子的一點點額外的注視罷了。
區別可能只在於,周昂長得比絕大部分關注過她的男子,都要更帥一些。
周昂一家已經買完了東西、付過了帳,當下是正要出門,而呂氏主僕二人,是剛剛進門,於是雙方很快就擦肩而過。
甚至於,因爲這裡是專門賣胭脂水粉的店鋪,什麼都缺,卻唯獨不可能缺了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氣,於是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連聞到的東西都是千篇一律。
竟是少了些預期中該有的驚豔。
事實上,周昂只在那天晚上,通過鏡子的“視野”,見過她一次。
她留給周昂最深的印象,毫無疑問就是那面對李銘時展露出來的冷靜的氣質,和臨危不懼的強大氣場——這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子而言,實在是極爲難得的。
只是後來因爲其父暴斃,而李銘遁走,此事一時間折戟沉沙,不唯周昂,是整個官方修行者體系隨後都調整了關注方向,周昂當然就不可能仗着有鏡子幫忙,再去做什麼窺人私密的事情——更何況人家是個女孩子。
但當初的那一幕帶給周昂的印象,又實在是太深了,使得周昂內心對這個女孩子的評價相當的高,所以此刻竟在街上偶然遇到,不免下意識地有些關注罷了。
嚴格來說,兩個人其實並不相識。
可即便如此,出了門之後,周昂心裡還是不由得有些疑惑。
她的衣着是看得見的素淡且保守,這當然是因爲其父新喪,她正在服喪的緣故,但守喪的女子不是正應該老老實實在家裡帶着嗎?
她居然會跑來買胭脂水粉?
當然,別管出嫁還是沒出嫁,這天下從來都沒有要求女子在服喪期間不許使用任何胭脂水粉的說法,只要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去瞎浪,哪怕是看待這些東西最嚴苛的道德君子,也不會不近人情到去管這些。
再說了,女孩子嘛,使用胭脂水粉可並不等同於化妝,其實這也是這個年代的一種護膚手段的,別說女孩子,很多男人還都用呢。
但是……親爹剛死了半個月,就親自跑出來買胭脂水粉,別管怎麼說,周昂都還是會覺得有些違和。
不是這件事本身有多不對勁,只是這件事出現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會讓周昂覺得很不相稱——就周昂的感覺來說,這個女孩子的性情決定了,她似乎不太應該是一個這樣做事情的人。
而偏偏,瞻州呂氏身上,又是至今仍有許多秘密的。
於是周昂不由下意識地就上了心。
眼看從胭脂店裡出來,周家人此行的大采購,就算基本結束了,只是看周子和的意思,還想繼續逛下去——“哥,我們就只是轉轉,別的什麼都不買了行了行?”,周子和如是說。
但周昂卻笑眯眯地道:“轉轉當然可以,但是我還有些事情要到別的地方去一趟,你們要麼回家,咱們下次再來,要麼就只能你們自己逛了。”
“唔……”周子和的小嘴兒頓時就撅了起來。
錢袋子走了,說是隻逛不買,就真的是要只逛不買了。
母親周蔡氏手裡當然也有錢,但剛纔買東西,她就一直都在念叨,說太奢靡了,家境不過剛剛好轉而已,那可想而知,自家哥哥這個大錢包一走,想指望母親給掏錢買些可愛的小玩意兒,是想都不要想的。
但她還是想逛——這次買不了,就記下來,回頭偷偷告訴哥哥就是。
然而還沒等她說話,周蔡氏卻已經開口道:“也好,已是逛了不短時候了,也該回去了,你有事要忙就且去忙你的,我們自坐車回去便是。”
周昂笑着應了。
沒奈何,周子和自覺今天花了不少錢,有哥哥撐腰時還好,哥哥一離開,她頓時就覺膽氣不足,連哀求的話都沒敢說,抱着自己的幾樣東西,就跟着低頭上了車,周昂又吩咐陸春生幾句,隨後便看着馬車離了這裡。
而他自己轉頭往另外一家鋪子去,詐做離開,也跟店家問了問價格,但眼睛卻始終盯着斜對面的胭脂店——這一等就是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換了第四家鋪子瞎打聽,才終於看到呂氏的大小姐帶着丫鬟出來了。
但是,兩人都空着手。
而且她們並沒有隨後就上停在店外的馬車,卻是往東面走了幾家店鋪,又進了一家賣布料的鋪子。
“閒逛?散心?”周昂心裡揣摩不定。
而接下來那主僕倆的動作,似乎也印證了他的判斷——她們的確是只逛不買,每家鋪子都進去不短時候,但出來的時候卻兩手空空。
眼看已近晌午,那主僕倆在逛了三四家鋪子之後,終於上了馬車,駕車的僕人馬鞭一揚,很快就離開了這條街道。
周昂從不知道第幾處鋪子裡出來,站到街道上,嘆了口氣,想要進去她逛過的鋪子略作打聽,又覺得不想打草驚蛇,便決定還是把專業的活兒交給專業的人去做——這裡是崇光坊,整個翎州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縣祝衙門在這邊的線人當然少不了。所以,完全不必自己親自下場。
於是,他調頭往衙門的方向去。
再不去的話,中午的會食可能就要錯過了。
然而,他纔剛到了縣祝衙門所在的街上,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人正站在衙門前的大街上,曬在大太陽底下,等稍稍走近,當他看清了那個人是誰之後不久,那人也看到了他,當即便快步跑了過來。
卻是自己前兩天要買小院子、買商鋪時找的牙人。
他此時快步跑來,未語先笑,哈着腰,先見了禮,然後才道:“小人是從貴府處過來的,到貴府拍門無人應答,想是都不在家,小人這才跑來衙門外候着,果然就等到官人了。”
周昂訝異,問他:“你這麼急要找我,有什麼事?”
那牙人道:“回稟官人,是這麼個事情,您前幾天不是剛買下一間鋪面嗎?小人找您是想問問,您願不願意出手賣掉?有人願意出高價!”
周昂聞言先是點頭,旋即有些訝異。
這是三天前的事情,他託了這牙人之後,對方很快就在崇光坊幫他找到了一處願意出手的門面,人家家裡出了事情,急於出手,但卻是帶着租契的,要到明年年底纔到期,其實周昂是不大滿意的。
但無論如何吧,崇光坊的門面其實進入市面流轉的並不多,加上機會合適價格也算合適,周昂就還是收了。爲此,他掏出了大半積蓄,高達九百五十兩銀子,足夠到鄉下買二三十畝上好的熟田了。
但在周昂而言,儘管買過來之後也有一年半的時間連房租都收不到,這筆買賣仍是很划算的——因爲這間鋪面一年的租金就有二十五兩銀子,算一算,是2.5%的回報率,在這個年代,已經是相當不低的資產回報率,還是比買田地收租子要划算多了。
要知道,這是睡着覺都在賺錢的資產,在這個社會,可不像後世的商業大發展,好的投資機會並不多的。
他尋思回頭再攢點錢,再尋摸一處鋪面買了,兩個鋪面加一起,一年能給家裡帶來五十兩銀子左右的現金收入,這留給母親和妹妹的家底兒,就算差不多了。
就算過得奢侈點兒,一年五十兩的開支,也能過得相當滋潤,甚至還能每年都攢下一些了。
但他沒想到,自己纔剛買下,居然就有人要來買?
略愣了一下,周昂腦子裡好像忽然聯想到了一點什麼,但又不敢確定,便問那牙人,“有人要買我的鋪面?高價?誰呀?”
那牙人遮遮掩掩地,小聲道:“新近搬來瞻州呂家,您知道吧?就是搬過來就發喪的那家!知道吧?”
周昂點頭的同時,腦子裡瞬間一亮。
那牙人還在巴拉巴拉地說着什麼傻大戶,有錢,可以宰一筆,至少能賣出一千二百兩銀子以上的價格,一出一入之間,就能讓周昂賺到二三百兩,他以後還會幫周昂留意,遇到合適的,周昂還可以再買別的鋪面,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但周昂的心思,卻早就已經不在這件事上頭了。
他忽然一下就想明白,剛纔呂家主僕倆那樣進一家鋪子轉悠半天,再進一家鋪子轉悠半天,到底是在幹嘛了!
敢情人家不是在逛街,是在悄悄地觀察客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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