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涯回到客棧的時候南宮君知也早已回來,正坐在大堂裡吃一碗粉絲湯,空氣裡瀰漫着一股酸辣濃郁調料的味道,面前還擺着一個篾子小籮,裡面盛着三條蔥油肉餡燒餅以及一籠屜蒸餃。
楚離涯看了他一會兒,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面,拿起一塊燒餅咬了一口。
還挺辣。
南宮君知擡頭,嘴裡還掛着一口粉絲,他把吞下去之後咳嗽了幾聲,“神出鬼沒的楚姑娘總算是回來了啊你先等等我把東西吃完了真是餓死我了。”
“你又去外面做什麼了?”楚離涯問得單刀直入,“百年觀的事情你也很有興趣麼?”
南宮君知本來伸向籮筐的手停在了半空,“我去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不會是屏蔽了自己的氣息躲在那裡什麼都看到了吧?”
對於南宮君知來說,身負暗靈素的副作用就是他對靈力的感知能力註定比較差勁,如果是比自己弱上不少的修士還能及時感應,平級的話就要慢些,靈力境界更高些的就不用說了。
所以一直掩藏了自己氣息在百年觀默默注視老道士和南宮君知的楚離涯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只可惜閏連的話被老道士打斷,很難再讓他情緒失控的說出來,出乎楚離涯意料的是,世上真的有這種奇事,居然因爲某種變故讓一個人從此身軀不再長大,永遠侷限在六七歲孩童的形態。
閏連是風家的人這一點確鑿無疑,那麼瘋耗子很可能是他的家人之一,只是瘋耗子當年不過是嬰兒,大約是被大人抱出來的,從小就當乞丐,對自己的身世就算知道大約也是無所謂的態度。
畢竟那個繁華的風家只出現於一聲聲惋惜的嘆息裡,在瘋耗子的腦海裡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他從小就過着流離乞討的生活,對他而言這是常態,就像人要吃飯喝水,太陽月亮不斷輪換一樣正常,無悲無喜。
但是閏連卻不一樣,他小時候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養尊處優,想要什麼便有什麼,家裡人都慣着他寵着他,一朝從天堂墜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摔的骨頭碎裂血肉橫飛,把甜蜜溫馨的過去摔成了碎片。
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了一條命,老道士路過救了奄奄一息的閏連,將他帶回百年觀,用仙術治好,從此帶着這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過活,只是後來閏連慢慢發現自己的身體是再也長不大。了。
楚離涯思索着腦內的這些信息,看看眼前的南宮君知,不知道怎麼突然想到眼前這個傢伙和閏連竟然有些相似,都是無憂無慮多少年,一天之內吐糟變故突然就墜下了雲端。
現在的南宮君知看上去精神還不錯,但是真正他的內心到底是怎樣的呢?難道對於自己的遭遇真的沒有一點不忿?他明明是太和宮最年輕最優秀的劍客,但是因爲莫名其妙的冥心蝶,師兄暴斃,同門冷淡無情,被投入鎮魂塔後幾乎送去了半條命,他心中難道就真的沒有半分陰沉積澱?
南宮君知看楚離涯半天沒說話只好苦瓜了一張俊臉主動開口,“我啊,是看你老是自己行動也不告訴我,又想幫幫你,所以就自己去城裡打聽有關修仙勢力的消息,最先去了百年觀……恰好就……唉對了昨天晚上那個小乞丐,就是瘋耗子,他真是風家的遺孤呢。”
“百年觀的事情我比看到的更多一些,”楚離涯淡淡說道,“好了,風靈素的碎片寶物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只是有人告訴我在洛川就可以找到機緣,然後我還要去收集其他幾樣東西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可能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所以也沒辦法和你說清。”
南宮君知呆呆的看着她,手裡的燒餅幾乎掉到桌子上。
“怎麼了?”
“你……剛纔一連說了好多話!原來你不是不喜歡說話啊,原來你也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啊!”
“……”
楚離涯頓時什麼都不想說了,只是好像也有些感覺到自己最近的話真是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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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倉山幽谷飛泉碧水居
風衣澈的手動的非常快,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彈節奏這麼快的曲子,好像野蜂亂舞,箭矢飛竄,快的讓人心臟一陣一陣的緊縮。
飛泉瀑布,玉珠落盤,琴絃被有規律的上下壓低彈起,空氣裡的琴音彷彿實化成了一絲一絲的錦帛,然後從中間撕裂,又像是金戈鐵馬鏗鏘玉碎,氣勢如山的奔騰而來。
所有的音律在某一個頂峰的高潮戛然而止,萬籟俱寂。
“你總算是忍不住了。”
風衣澈的聲音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和冷清,他一般都在自己的書房裡彈琴,很少有這樣將自己的琴搬到前院,焚香操琴。
雖然幽谷飛泉到處是水,碧水居卻建在相對地勢較高的地方,青石瓦舍,前院裡開了不少冷色調的花朵,牆根下的青苔斑駁叢生,如同標記時間流逝的痕跡。
元澗記得明白,自己上一次來這裡還是幾年前的事情了,自己的師兄在外人眼裡是個世外高人,深居簡出不問世事。
但是他實在是很清楚,對於風衣澈來說,就算不出碧水居一步也能把整座天倉山的變動掌握的清清楚楚,甚至不止這座天倉山,他對整個人間的動向都比任何一個人知道的更早。
但是這位師兄和百年前死去的那個人交情太深,元澗知道他不服自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風衣澈的隱退固然有心灰意冷的成分,也很難說不是和自己不合作的表現。
“呵呵,師兄,我再不來,您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風衣澈的身體沒有動,但是他的眼睛擡了起來,看向那個雖然髮鬚皆白但是身姿挺拔如同少年的男人,居然露出一個近乎是笑的表情。
元澗很強,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當年的青城派,雖然夏溪澤以火純子絕世天才之名冠絕四大門派的新人,但是這不代表就完全沒有別的人才,比方說風衣澈,比方說沈藍惠,比方說韓澗,都是名噪一時的新秀,只是夏溪澤的光芒實在是太過耀眼,將他身後的人都遮擋的不怎麼明顯。
韓澗的本命靈素是金,同輩之中,論武術仙法,僅僅次於夏溪澤,雖然風衣澈雖然當時名聲比他更加響亮,天下第一的卜算大師,但是不代表風衣澈的武力就很優秀,真刀真槍的打鬥,風衣澈甚至不如幾個活下來的小師弟小師妹,每個人所擅長的領域不盡相同而已。
同樣強大的還有他們的師妹沈藍惠,沈藍惠並不喜歡使用什麼兵刃,但是術法極其強悍,甚至超過韓澗,只是在當年桫欏林之戰後失蹤,百年間不見,只是三年前風衣澈看到了她斷裂的星象,知道他的小師妹雖然在外面顛肺流離了百年,終於在紅塵的某一個角落裡溘然長逝,魂歸幽冥。
風衣澈等到了夏溪澤,雖然只剩下了一縷殘魂但是那卻是真正的夏溪澤的殘識,對於風衣澈來說,就算是整個天倉山都比不上夏溪澤的一點幽魂值得相信。
韓澗不是什麼都不清楚,雖然他不是什麼都知道,但是不少暗流涌動在他掌控不到的地方翻滾讓這位坐牢了青城派掌門之位的師弟有點不甘心,也有些煩躁,他忍了挺久,終於是忍不住了,所以幽谷飛泉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師兄,我一直想要問你一句話,這麼多年了,爲什麼你還是不肯承認我比他更適合來領導青城?”
“是的永遠都是,不是的永遠不是,你只要沒有忘記當年夏溪澤的真相,就不要來問我爲什麼。”
“我說過,這要怪他自己太過固執,無論我怎麼勸告,他都不肯回頭,呵呵。”
風衣澈一時沒有說話,也不想要說話,記憶開始模模糊糊的展開一張有些發黃的畫面,裡面有着一個溫柔微笑,還是少年樣子的夏溪澤,和站在他身後一臉不耐煩和滿臉好奇的沈藍惠。
明明曾經都是那樣好的師兄弟,可是最後天邊的夕陽紅的滴血,是夏溪澤的血。
“師兄,其實你也很固執,”韓澗搖頭,“元澈師兄,我一直很尊重你,知道你是可以看穿命運和未來天機的人,所以你將你看到的告訴我,讓我去改變去挽救,到底有什麼不好?”
“你?”風衣澈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但是沒有後續。
“元澤師兄的死真的讓師兄耿耿於懷了一百年,甚至高於整座青城派,整個紅塵的地步?”
韓澗說的坦然,而風衣澈除了想笑只想將自己的琴舉起來砸到那人的臉上,明明都已經是活了幾百年的老人,元澗偶爾還有着少年意氣般的風發,而風衣澈卻一直如同無波古井的水底,今天彷彿又嚐到了那股血脈賁張的滋味。
風衣澈的眸子裡閃過一道比刀鋒更加寒冷銳利的光,“元澗,真的想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