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紛飛,如搓綿扯絮一樣,洋洋灑灑拋滿了整個天際。
雲天帝國,仙樂省。
大寒已臨,此刻正是雲天帝國的新年,天地最爲寒冷的時刻。
雖然說瑞雪兆豐年,應該是最爲喜慶的時候,但在仙樂省的王爺府邸中,卻感覺不到半點過年的氣氛。整個王府上下在雪中,依然冷冷清清,除了懸掛着的四處可見的紅燈籠外,竟連鞭炮也沒有籌備,煙花之類更不用說了。
鵝毛一般的雪花從天而降,一個家丁模樣在少年在門口跺着腳,雙手虛攏哈着熱氣,雙眼盯着大門外。雪花凋零,將王府的門口階梯也覆蓋了一層,卻奇怪的沒有人來打掃,整個燈籠下的王府,只有一左一右的兩個石獅子依然威風凜凜。
正如當初的威遠王爺般。
“來了來了來了……”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少年眼睛一亮,便見到遠處整齊的腳步聲傳來。不多時,就看到一隊鐵鎧騎兵踩着雪地踏踏的朝着這邊的奔來。一共二十餘人,每個人臉上都肅穆一片。
爲首的是個駝背佝僂的老人,他牽着馬,一邊走一邊說着,在那些人的馬上,紛紛還坐着十多個抱着醫藥箱,頭戴禮冠的大夫。
少年連忙放下了手,慌慌張張地將大門打開,然後一行人便上了階梯走了進去。
整個過程,沉悶得可怕,沒有一個人出聲。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少年拱手朝着天空忽然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喃喃道:“請上仙保佑,求所有的上仙保佑,保佑王爺安然度過這一關,王爺一定不能有事……”
他態度虔誠,說完之後閉眼默唸,最後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個少年叫做小五,是仙樂省杜氏村的村民。在家裡排行老五,所以也被成爲杜老五。他今年已是十七歲,早在十三歲那一年,他就被挑選進了王府。
本來他的志願是做一名光榮的王府護衛隊府兵,卻沒有想到他不能武,頂多只有能夠挑擔劈材的二兩力氣。最後也沒有挑上他。
但少年氣盛,他也不甘心就這樣回到貧窮的山村,所以塞了一點錢,終於留作了一個家丁。而這一做就是四五年的時間,度過了他大半的青春。
“小五。”
大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小五循聲望去,卻是一箇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中年男子的打扮也同樣是家丁,一身厚厚的棉襖裹在身上,看起來比年輕的小五要臃腫可笑了幾分。
男子口中噴出霧氣,皺着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五,道:“你跪在地上幹什麼?”
“沒什麼。”小五連忙是站了起來,來還來不及拍下膝蓋上的雪塵。這個中年人他自然認識,乃是王府裡的家丁小管事,也是自己的頭,大家都叫他高叔。
“小五,這些什麼仙佛之類的,最好不要在王府裡擺弄,王爺最討厭反感的就是這類迷信的東西。”高叔看到小五的樣子,哪裡猜不到他剛纔做了什麼,聲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也想王爺早日好起來,但這隻能依靠大夫,而並非是這些虛無縹緲的仙佛。”
“小的知道了。”小五的雙腿有些僵硬,低着頭回答道。
高叔上前拍了拍小五的肩膀,看着遠處的銀灰色的天空,嘆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在王府裡幹事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王爺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只要我們虔心祈禱,上天知道我們的誠意,王爺就不會離開我們的。”
小五吶吶地道:“剛纔高叔不是說不能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仙佛嗎?”
“啪”的一聲,小五捂着頭,看着敲了自己腦袋一個暴棗的高叔,委屈道:“高叔?”
“你來王府也有四年了,在我手下兩年半,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變通。”高叔哼了一聲,被小五一句頂撞,面子上掛不住,只有用武力來征服了:“你這個小子,做什麼都勤快,但就是太不夠機靈和變通了。我以前手下面,也有一個像你這樣蠢笨和機靈的傢伙。”
“到底高叔是在罵我還是在誇我?”小五.不明所以的問道。
“你覺得呢?”高叔瞪了他一眼,開口道:“看你這樣子,我就忍不住想揍你!”
小五訕訕一笑,不說話了。
高叔看着外面的天空,那大雪真如棉絮一般無窮無盡,空氣中的冷意從地上侵襲而來,讓他忍不住裹了裹身子,看着頭頂懸掛的大紅燈籠眼神忽地變得滄桑,似在回憶着什麼:“以前跟在我手下的那個小廝,和你名字差不多,叫小四。如果他現在活着,他也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吧……”
“他死了?”小五打了一個寒顫。
“你雖然做了這麼久的家丁,但比起小四來,你的運氣比他要好一些。他雖然做了世子的書童,但……哎。”說到這裡,高叔嘆了一口氣,道:“這是他的幸運,又是他的不幸,雖然世子失蹤和他沒有關係,但他卻始終不能免於此難,這就是王府的規矩,貴人的規矩。”
“啊,原來小四哥是世子身邊的書童?”
這個關係追溯得有些遠了,世子失蹤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生呢。
“是啊。”高叔嘴角勾起一個莫名的弧度,淡淡道:“你來王府這麼多年了,你以爲,王府在京城的時候,過年都是這個樣子嗎?”高叔搖了搖頭,追憶道:“當初的王府,可謂人山人海,拜年賀歲的官員絡繹不絕,特別是兵部的大佬們,都似要將王爺府的門檻給踩破了,那個時候的勝景,就是當今聖上,也曾嫉妒不已。”
小五被高叔說得一陣熱血沸騰,但看着眼下王府淒涼的場景,忽地一種心酸涌上了心頭,他道:“那現在爲什麼這個樣子?王爺重病,就連太醫都不肯離都前來。仙樂省的守備更是沒有來過幾次。”
“當然了,因爲王爺失勢了。”高叔眼神冰冷,臉上閃過一道怒氣,又有一絲無可奈何:“現在朝中,從世子失蹤王爺離京都開始,就徹底變了風向,這些揣摩聖意的老滑頭,哪個不知皇帝的意思,他們巴不得王爺早點死呢!”
“這些人怎麼能這樣,聖上真的有這樣的意思?”小五義憤填膺的說道!
“聖上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個意思,沒有人會不知道。”高叔淡淡道:“我們做下人的,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一定要有分寸。今日我一時口快,有些陰鬱所以才說了這麼多,小五你的嘴巴一定要嚴實,不能給任何人泄露我今天說的話。”
“小的明白。”小五道。
“哎!”高叔嘆了一口氣,道:“王爺這是跟了多年的頑疾了,從王妃走後,再到世子的失蹤,這病也越來越嚴重。”他盯着天空,祈禱道:“真心希望,王爺能夠安然度過今年,求上蒼保佑……”
小五也站在高叔身邊,雙手合十,默默唸着……
雖然仙樂省是威遠王的封地,但王府卻修造的並不奢華,甚至連一點體現王者風範的大氣都沒有。這裡一共也就六七個院子和三個校場,如果不是門口掛着的“威遠王府”四個金字招牌和那兩頭全身如同黃金澆鑄的威風石獅,恐怕會有人認爲這裡只是一個普通大戶或者商人的府邸。
實在是古樸得有些寒磣了。
靠近左邊的一個別院,正是威遠王府的私人別院。
從京都回到封地之後,楚雲飛已是撒手不理朝政,他放下了所有的事物和權利,坐起了閒雲野鶴,頤享天年。
可惜命運弄人,他來到這裡沒有多年,身上本來就一直存在的頑疾重病就復發了,到現在支撐了整整三十多年,他已是有些撐不下去了。
院子門口,柳老站在門外,看着那些大夫們進去一個,不到一會兒就搖頭嘆息着出來,他陰沉的老臉上,也是垮了下來。
跟在楚雲飛這麼多年了,雖然他也是因爲上面有要求要利用楚雲飛奪得山河圖,所以才讓他這個先天期的修士委屈此地。但人心畢竟是肉做的,這主僕已有近五十年,楚雲飛從當年的笑傲得意,到如今的落魄淒涼,他好像一個旁觀者全部都看在眼中……但又像是參與到了其中,感受到了那份無奈和痛苦。
自從一個月之前崆峒道人從紫雲門上重傷而歸,到現在爲止,屬於他們這一陣營的散修都已亂作了一團。柳老本來最早是骨顱老人的徒弟,後來骨顱道人跟了崆峒道人,他也就是散修這一方大陣營的人。
眼下王爺病入膏盲,他實在是很想幫楚雲飛一把,但是他能力有限,只是先天期的修爲雖然脫離了凡人這一範疇,但還是迴天乏力,更何況,楚雲飛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而對於柳老將救他,楚雲飛也只是搖頭不允。
柳老心中明白,王爺心中的心結太多了,也正是他病重的根源,他不願恢復,也不願意被治好。他想走,離開這個世界,去見他死去的那些親人。
只是爲了讓所有人安心,楚雲飛讓並不阻止他們去到處拜訪名醫大夫前來救治,王爺不配合治療,就算是神醫也只是徒勞。更何況,他這病情真的太棘手,氣息所剩無幾。
“哎……”
這一批的大夫,是他們三天內從其他省州找回來的,一共十七人,此刻已是走出來了十四人,還有三人,也肯定沒有任何希望的。
院子裡滿是堆積的雪,這一塊地方王爺不允許任何下人靠近,同樣亦是很久沒有人來打掃了。柳老看着天空,這大雪似乎停了一些。
這個時間裡,又走出了兩個大夫,最後還剩一個了。
看着那大夫同自己一般駝着揹走進去,柳老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就在這檔口,那人已是推門而入,接着緩緩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