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來說,景王算是一個非常好服侍的人。
本就是粗使小宮人,也沒有近身服侍過主子的經驗,剛一開始都有些手忙腳亂的,可是景王卻從來沒有說過,倒是福公公曾經私下訓過她們幾次。
不過小花也確定景王是一個非常怪的人了,因爲她服侍了這麼幾日,居然從來沒聽過他開口說話,也沒有吩咐她們幹過什麼。
回到殿中後,總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坐即爲入定。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反正小花是沒有看出他臉上除了面無表情,還能有其他表情。
小花甚至懷疑這人是個啞巴,當然懷疑只是在心裡,表面是不敢顯露的。
在殿中服侍了幾日,小花幾人也對景王習性有些瞭解了。
這些瞭解來自於這幾人當差時候自己的觀察,還有同在前殿中服侍兩個小太監的指點。這兩個小太監一個叫小夏子,一個叫小秦子,小夏子和小常子都是璟泰殿裡的雜役太監,比殿外服侍的雜役太監級別要高上那麼一些。畢竟殿外和殿內還是有些區別的,就算是幹些雜活兒也是分三六九等。
璟泰殿裡還有其他幾個太監,不過那幾個人都是嚴肅非常,只負責景王的貼身服侍,從來不和小花這幾個小宮人搭話,所以她們也是不熟悉的。
據小夏子說,景王殿下就是這種寡淡的性格,很少開口說話,所以在殿下身邊服侍就一定要注意他的眼色。
眼色這東西是屬於虛無縹緲的,能不能領悟就要看個人道行了。小夏子只能給她們些許的提示,便於她們日後在殿下身邊服侍,至於其他的也說不了太多。
而關於景王爲什麼是這樣的一個怪異的性子,沒人敢問,也沒人敢說。
主子的事兒哪能是當奴才能說的,只管當好差就行,越是在主子身邊侍候,機遇越大,同樣的危險就越多。這是喜兒剛露出想問小夏子殿下爲什麼是這種性格的時候,小夏子故作高深說的這一番話。
有的人不以爲然,有的人卻深以爲然,例如小花,她知道這話是事實。
不看別的,僅看璟泰殿裡服侍久的人都是那種謹言肅穆的,就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而小夏子,平日裡看着也是很謹言慎行的樣子,沒想到對他們幾個小宮人卻是很熱情。
小花兩輩子加起來別的沒學會什麼,看人倒是能看出幾分,至少她是看出了小夏子笑臉裡隱藏的倨傲。她想估計是有人吩咐他這麼做的吧,要不然別人閒吃飽了撐的來和你們這幾個小宮人說話。
進殿服侍了幾日後,小花差不多也看出來了,她們也就是個臨時插、進來的。
看似在殿中服侍,其實能幹的活兒早被人劃分了出來。負責奉茶的僅負責奉茶,侍膳的也就是景王殿下用膳的時候在一旁侍候着,像她和秀雲這樣負責站樁的,也僅僅就是站那裡而已。
有人再想多幹點什麼,就有人出來制止了,怎麼說呢,就是給小花一種根本融入不進去的感覺,就像是個外人,人是進來了,其實也沒有算是進來。
這種憂慮小花並沒有訴於人聽,僅僅是放在心裡讓自己提高警惕,當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
人分幾等,差事有好壞,而好壞的定義就是看個人怎麼想了。
在殿中服侍了幾日,這幾個小宮人差不多也能感覺出來一些東西了。
至少有的人明白同樣都是人,但是就有那兩人的差事比其他人的好,這兩人就是小花和秀雲。
而體現之處在於,小花和秀雲似乎被同屋的人無形中孤立了。
這幾日,同屋的幾個人有意無意很少有人與兩人搭話,連一向喜歡纏着人說話的喜兒話也變少了。幸好小花和秀雲都不是那種不識趣的性格,要不然還真有些適應不良。
當然這也是一開始,隨着又是幾天時間的過去,漸漸的另外幾人開始說些酸言酸語什麼的。
也因此小花才知道爲什麼她和秀雲會被這麼特殊對待,居然因爲她倆的差事算是六個人當中呆在景王身邊時間最長的了。
小花明白後,除了苦笑,也只能是苦笑了。
在這其中表現最爲突出的就是巧蓮,其次是枝兒,梅兒和喜兒倒很少說些酸言酸語,只是喜兒現在幾乎不怎麼願意和小花秀雲說話,每每看到兩人的眼神都非常複雜。
在主子身邊侍候捱餓是經常的,主子坐着你站在,主子吃着你看着。如果景王白日裡用了膳後並沒有去後殿小憩或者去前院,那麼小花與秀雲兩人就一直要餓着等到景王走後。
所以說,看似很好的差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這些東西小花明白,只可惜別人並不明白。
一直餓到未時,景王帶着福順去了前院,小花和秀雲才鬆了口氣,埋頭走回宮人房。她們的午飯早就送來了,同屋的旁人也都吃過了,就她倆還沒吃。
案几上放着兩碗吃食,飯菜俱冷,似乎也像是殘羹剩飯。
這種情況已經發生過幾次了,有時候小花兩人當差趕不上午飯的時候,都是同屋的小宮人幫忙打了端回來的。
一起初還好,後來漸漸就成了這樣的,飯菜越來越少,到現在一隻碗裡放着些許米飯,菜也是湯湯水水不見幾根菜葉的。
景王府的伙食並不差,來到璟泰殿後比以往更好了些,能成這樣要說不是另外幾人故意爲之,小花真的不相信。
她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碗。
小花和秀雲回來的時候,其他幾人都在屋裡說話,見兩人回來,聲音就小了些,此時見到小花看午飯的樣子,屋裡更是啞然無聲。
“今日是誰幫我打的飯?”小花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和緩一些,聲音是和緩了,可是臉上卻和緩不起來。其實小花的樣子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心虛的人終究會因爲自己的幻想而心虛。
“是我。”枝兒侷促的笑笑,佯裝無意的瞄了瞄兩人的飯碗,“哦,這個你們也是知道的,你們趕不上吃飯,吃飯的人又太多,等我去打的時候就剩下這些了。”
一旁還來了個‘證人’,“是呀,當時我和枝兒一起的。”
巧蓮要顯得跋扈多了,“呀,你不會因爲這個怪人枝兒吧,人家做好事還落埋怨,幫你們打飯還挑三揀四。”
秀雲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低垂着頭,手緩緩捏緊。
小花笑着道:“巧蓮,你的聯想力可真豐富,我有說過一句怪枝兒的話了嗎?”
宮人房裡並沒有凳子,她拿着碗坐到自己的牀邊。
“幫同屋當差人打飯這是慣例,但還是要謝謝你們幫忙。不過我還想說一句,這每人的飯食是定時定量的吧?”不等其他人有反應,小花又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很忙,我和秀雲兩人勞煩你們了很多,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直說,我會向福公公說明,另找人來幫忙。”
目前的這宮人房裡的矛盾還都是隱形的,同屋的幾個頂多也就是表現的不想理會兩人,或者平日裡說話帶點譏酸。下面再怎麼暗潮洶涌,也沒人想鬧到福公公那裡。
“看小花你說的,只能怪我今日動作慢了,下次我會注意些的,哪裡還用得着去找福公公。”枝兒笑着應承。
其他幾人也紛紛這麼說着,就是巧蓮沒吭氣還瞪了小花一眼。
“那還真是要謝謝各位姐姐妹妹了。”小花笑得弧度也很大,卻並沒有進入眼底。
說完,她就端着碗默默的吃着飯。
趁兩人去洗碗的空檔,枝兒開口說道:“我就說這樣做不行,你非要如此。”
巧蓮也滿肚子是氣,“就我一個人這樣嗎?”
她說的倒也是實話,開頭確實是巧蓮做的,但其他幾人明明看到了也沒有吭氣,還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見着第一次小花和秀雲並沒有說什麼,又知道兩人是個悶葫蘆的性子,其他人便生出給人吃個啞巴虧的心思。
啞巴虧別人是吃了,還吃了幾日,但也沒有繼續要吃下去的表現。
“行了行了,不要太過了,鬧到福公公那裡到時候就難看了。”梅兒在一旁打圓場。她們是剛來璟泰殿的新進宮人,表面和諧還是要做到的。
巧蓮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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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繁瑣忙碌了起來,因爲只要景王在,她們就必須在側服侍,一改以往的閒散。畢竟是在府中最大的主子眼皮子下面侍候,哪怕下面勾心鬥角,當差時候也是緊繃着神經的。
景王很少會在璟泰殿裡呆着,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前院。早上離開,中午用膳的時候纔會回來,有時候則是不回來。偶爾下午會在書房看會兒書,或者在殿中入定般的坐着,當然有時候也會不見人影。
景王不在的時候,小花她們是不允許進殿中的,每日過了酉時就可以下值。算算當差的時間,與其間的空檔,刨除在一旁服侍時候的神經緊繃,其實也算非常閒散的差事了。
閒暇之餘,善於鑽營的幾個小宮人並沒有放下與人交際。在這方面,喜兒枝兒幾人爲廣大人民羣衆貢獻了不少力量。小花並不喜歡這套,但不妨礙她從她們話中聽到些隻言片語。
璟泰殿雖然大,但畢竟是座宮院,可以供小花等人活動的範圍並不多。小花性子沉穩,下了值後呆在宮人房裡並不覺得煩,但是有人呆幾日就覺得很悶了。
也因此,小花也知道了如果有事的話是可以出璟泰殿的。
這個好消息是喜兒帶回來的,她與守門小太監混熟後就問過,想出璟泰殿並不難,只要報備常公公後說明緣由後,就可以出去了。常公公是璟泰殿裡的副總管,福順成日要跟在殿下身邊侍候,平日裡福順不在的話,是常公公管着整個璟泰殿的。
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後,喜兒就出去了一趟,說去找以往的好朋友。見喜兒出去很是順利,枝兒和巧蓮也接連着出去了,也不知道是都用的什麼藉口。
小花見着這幾個出去,並沒有動。一來她沒有什麼‘好朋友’,二來她也懶得動彈。運氣不好當值要站上一天,她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在房裡歇息。
秀雲一直想出去再找姐姐一趟,礙於謹慎一直沒動。直到見有幾個打了頭陣出去,纔去找了常公公報備外出,用的藉口還是找同鄉。
秀雲一路來到典膳所,幾乎沒有什麼障礙就找到了如兒。
如兒混的很不錯,如今已是掌管一間廚房的大宮人了。
不過典膳所裡的廚房劃分有很多,也算不了什麼,但總體來說還是不差的。又是在廚房當差,負責的是各處宮人膳食,就算景王府管理嚴格,沒有什麼剋扣宮人膳食的腌臢事,但是免不了被其他處宮人巴結着。
如兒一見妹子身上穿的不同於宮人服侍的衣賞,心中頓時欣喜起來,眉眼帶着笑。把秀雲帶到自己住的宮人房裡問了很多事,例如差事在哪兒,負責什麼,能不能入殿侍候什麼雜七雜八一大堆。
聽完秀雲描述後,如兒心裡就知道妹子的起點不錯了。
“秀雲你的起點不錯,又被安排進殿侍候,你當差的時候千萬要認真仔細,不要犯錯,根據姐姐以往的經驗,一旦犯錯就會被逐出殿外的。”
“應該不會吧,我們這些日子也不是沒人犯些小錯誤的,我看殿下也沒表現出來什麼。”
見妹妹一副不重視的樣子,如兒不禁皺起眉頭,厲聲說道:“那是因爲殿下不想計較,或者也有其他別的原因,你記住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千萬不要被逐出來。”
秀雲今年也才十五,平日裡看似沉穩,但那也是進了景王府後慢慢學出來的,當然如兒的‘教導’逼着她牢牢謹記謹言慎行才能如此。此時見到姐姐如此鄭重的樣子,向來老實聽話的她點點頭。
如兒也不想給妹妹大多的壓力,又溫言說道:“姐姐這也是爲你好,咱們姐妹倆從小長這麼大有多難,你應該是清楚的。咱們的命不好,就只能靠自己的。”
“姐,我懂。”
“咱們沒娘,有爹和沒爹差不多。我是因爲運氣好才能到了景王府,運氣不好,簡直都不敢想象結果會是怎樣。那個女人賣了我不說,還要把你嫁給那個傻子,說白了不過是因爲我們沒能力反抗罷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好機會,說不定能改變我們姐妹倆的命運,秀雲,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姐姐以後可就指望你了。”
這樣的話,如兒和秀雲說了很多次。
秀雲也知道姐姐說的都是事實,她們就是因爲太弱了纔會被那個是後孃的女人一直糟踐着。而現在一個會讓人變強大的機會擺在眼前,只要她能堅持,只要她能安穩的留在殿下身邊,總有一日會飛上枝頭。
兩姐妹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大多數如兒說秀雲聽,說的內容不外乎就是鼓勵或者敲打之類的話語。
話畢,如兒又問了問和秀雲一起進殿服侍的另外幾個小宮人的情況。
秀雲把同屋的幾個人挨着說了一遍,如兒聽到妹子專門提了一個叫小花的,又細細的問了一些情況。
如兒靜默了半響後,才說道:“聽你形容,這裡面也就是那個小花是個沉穩的。姐姐也沒什麼服侍人的經驗,你可以多觀察那個小花向她學學。而且你要記住,開始一定要沉穩,不沉穩的呆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