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碗湯(七)
他之前是沒有在公主沐浴的時候進來過的,公主不喜歡太過近身的照顧,因此他頂多是在她沐浴完後伺候她梳髮更衣,像這樣在沐浴期間被喊進去還是頭一回。
房間內水汽繚繞,溫度比外面要高些,香氣也比外面要重得多。鹿苑白心跳如雷,他自覺每一步都邁的渾渾噩噩,也不知是怎麼走進來的。
朦朦朧朧間,他瞧見伏在池邊一具曼妙嬌軀,一片雪白裸背讓他頭暈目眩,嘴巴都笨了幾分。
“苑白?”
“是。”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而自持,事實上他正在心裡懷疑自己是怎麼發出這樣的聲音的,他明明就……慌張激動的快要死掉。
“過來。”
他又很冷靜自持地走過去,在公主面前跪了下去。地上有些溼潤,他看見一雙讓他前世今生都魂牽夢縈的眼眸。那樣的乾淨美麗,又那樣的飄渺遙遠。這是他的夢,遙不可及又心心戀戀的夢,他顫抖着跪在她身前,眼睛不敢亂看,可心底卻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先前所看到的絕美場景。
公主在水中,就像是能吸人魂魄的妖精。她趴在岸邊,身上不着寸縷,卻比包裹的嚴絲合縫的他還要坦然。鹿苑白的喉頭上下滾動着,下一秒,衣襟被一隻帶水的素手扯住,迫使他整個人都往下而去,以一種奇怪的接近匍匐的姿勢跪拜在她面前。
可就是這樣,他仍然甘之如飴,甚至覺得內心深處隱隱生出興奮之感,興奮的……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
“知道本宮爲何叫你進來麼?”
她在他面前很少自稱本宮,這還是第一次。鹿苑白知道她這樣自稱的時候便是將自己放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他滿心的旖旎全部消失不見,立刻開始回想這些日子來可有做過令公主失望之事,可再三想了也想不出,只求饒道:“奴才愚魯,還望公主明言。”
“敢覬覦本宮,你好大的膽子!難道就不怕掉腦袋麼!”
鹿苑白聽她這樣一說,頓覺天都塌了,滿腦想的都是:公主知道了!公主知道了!她會趕我走的!我沒法再留在她身邊了!
可身體的反應比大腦還要快,他不管不顧地磕起頭來,腦袋在堅硬的大理石表面上磕出鮮血,但他一點都沒覺得疼,“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才膽大包天,奴才——”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爲他被摟入了溫柔的懷抱,還被吻住了脣。
鹿苑白瞪大了眼睛,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活了快一百年,他第一次與人這樣親密的接觸,還是他……求而不得之人。
“誰要你磕頭了,逗逗你罷了,瞧你嚇的。”公主語帶嬌嗔,用手摸了摸沒來得及阻攔導致流血不止的額頭,“疼不疼?”
鹿苑白點頭又搖頭:“奴才……”
“還想否認?真當我不知道你每天早晨偷偷起來自己洗牀單?”她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早在出嫁前就有教習嬤嬤,婚後雖然與駙馬相敬如賓,卻也是將那避火圖全看了的,懂的興許比鹿苑白都多。“你喜歡我,是也不是?”
鹿苑白嘴一張就要否認,他怎麼敢承認自己喜歡她?那根本是對她的褻瀆,對她的不敬!可他還沒說話,公主就溫柔地告訴他:“你曾對我說過,絕不跟我撒謊,若是你今日敢說一句假話,我便將你趕出去,日後都不再見你。”
怎麼能這樣……鹿苑白急的眼眶泛紅,他沒有任何弱點,除了她。可是他怎麼能承認?就算他是個假太監,可大家都見過他,他根本不能……“公主……”
“我要聽真話,苑白,我要你大聲講出來。”
講出來,講什麼?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能講了。他不能告訴她,每日每夜伺候她的時候,看到她的玉手,他想親吻,看到她的蓮足,他想膜拜,就連她無意間飄落的髮絲,他都一根一根撿起來小心翼翼的收藏好,他每分每秒都在意淫她,他總是幻想自己也能有個高貴的出身,能代替駙馬,能當她的男人。
但那都只是幻想。幻想跟現實是有區別的,他能在夢裡見她抱她,可睜開眼睛,他就只是一個卑賤的太監,一個會讓她蒙羞的,說出去會讓人恥笑的下人。
他所求不多啊,他不能說出來。
公主見他臉色慘白,額上的血襯着容顏更加丰神俊朗,十足的可憐模樣,卻不肯放過他:“你不說?你若不說,今晚我便叫駙馬來這裡留宿,你便在門外伺候着,我要什麼,駙馬要什麼,你都得時時奉上。日後,我每夜都要你在門口守着,你想過這樣的生活嗎?你想把我讓給他嗎?”
“不!”鹿苑白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公主不能同駙馬在一起!”跟那種人在一起,你會被他害死!
“那我要跟誰在一起呢?我這條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我活着的時間這樣珍貴,想聽你一句真心話你卻還推三阻四,實在是叫我心裡難過。”
鹿苑白聽着,簡直想哭又想笑,他善解人意的公主去哪裡了,從叫他進來到現在,一字一句都朝他心坎上扎,她究竟想如何?“公主……奴才……就是個奴才而已……”
“那跟我想聽你的真心話又有什麼關係?”
她還是這樣堅持,也許是因爲水汽太溼潤,也許是因爲氣氛太有希望,也許是她的眼睛在鼓勵,也許是他前世今生的不甘在作祟。鹿苑白低低地說:“……奴才,愛着公主,爲了公主,奴才做什麼都願意的。”
說完他的臉紅的能滴出血來,視線左右躲閃不敢與清歡相對,清歡卻笑了,摸了摸他的頭。“扶我起來。”
他的血流了滿頭,幸而青色的袍子看不大出來,但扶清歡起身的時候鹿苑白仍然不敢亂看,她穿了輕薄的寢衣,拉着他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回了房,將他推到牀上坐好,又給他上了藥。一邊上藥,一邊道:“皇兄小時候十分貪玩,那會兒他的壞還是很明顯的,宮裡人人都被他欺負過,可就是因爲皮,也經常受傷,他又不敢叫父皇母后知道,每次都跑來找我,讓我給他處理傷口。我看你與他也差不多,都是真心話不輕易說的,可若是不說,我怎麼知道呢?”
鹿苑白僵硬地坐在她的牀上,筆挺筆挺,正襟危坐絲毫不敢亂動。
上完藥清歡還給他包了起來,暗忖人若是生的好看,就是腦袋包成糉子,也一樣好看。可這副模樣若是落在駙馬身上……她想了想,那就是可笑了。
“公主……”見她起身,鹿苑白髮出哀求聲,清歡回身看他,他的眼睛清亮有神,她見過他與旁人說話的模樣,冷冷淡淡不近人情,泰山崩於前也不改色,可到了她面前卻跟只小奶鹿一樣,可憐巴巴的又乖巧聽話,其實她早該知道的,這孩子對她有心思,只她覺得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死,盼着他能清醒,時日一久,倒是把自己繞了進去。
“苑白啊。”她放下藥箱坐回他身邊,“我與你說些體己話,我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掉的。”
“公主——”
“日子過的太短了,因此不想有難以割捨的東西。可是你既然出現了,我也不願壓抑自己的心。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不是很好麼?至少在我活着的時候,不顧一切的來愛我吧?”
她又親他了。
親他微微顫抖的眼睛,與蒼白的薄脣。鹿苑白這一刻才真正像是十幾歲的青澀少年,他心跳極快,眼中只看到公主面上的笑。
然後,他大着膽子握住了她的小手,試探着回親了一下,發覺她在笑,才蜻蜓點水般碰了幾下,依依不捨的分開了。“公主……奴才是給公主活着的,奴才……也想跟公主在一起。”
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今日卻成真了,這讓鹿苑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甚至還敲了敲自己的頭。清歡見狀,伸指在他額上一點,疼的他倒抽了口氣,才笑道:“誰要你磕頭了,日後不需要這些禮數,我很不喜歡。”
她的確是公主,也需要顧及皇家的臉面,可她更想過隨心所欲的生活,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能在一起,就不怕天塌地陷。
鹿苑白不說話,只看着她,眼神虔誠而專注,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有清歡感覺的出來,他的感情不再遮遮掩掩,似乎是知道她喜歡,就展示給她看。
她心中也是極快活的,每每看鹿苑白的眼神也和從前不一樣,這些細微的變化旁人感覺不出來,但綠珠紅萃卻是很快就察覺到了。她們雖然驚訝,卻極快的接受,對鹿苑白的態度也越發恭敬,她們是公主的婢女,只要公主高興,喜歡誰她們都樂見其成。鹿公公生的好看又有本事,對公主更是一片真心,難道不比駙馬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