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碗湯(六)
“有什麼不一樣?”
蘭深雪很認真地問。
眼睛眨呀眨的,跟個求知的孩子一樣。
見鹿耐着性子跟他解釋:“我只是有那個女子的記憶,並不代表我就是她呀。”
“你要不是她,怎麼會有人家的記憶?”
見鹿竟然無言以對。她發現自己面對肅親王也好凌崢也好……總之是面對正常人的時候總有辦法,可對着蘭深雪這樣的,她總是打心底生出一股無力感……“那我也不知道,總之我只有那女子的記憶,卻並沒有對那些人的感情。”
蘭深雪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遍,似乎確信了她說的都是實話,這才露出比較滿意的表情,用一種開恩的表情說:“那好吧,那我就暫時不殺他了。”
見鹿說:“……深雪真是大人有大量啊。”
蘭深雪完全聽不出她語氣中的無奈跟輕微的譏諷,還以爲她真的是在誇他,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心底一片快活,又走回來一屁股坐下,把見鹿拉到懷裡坐着,神色輕快:“那是自然,我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
“……是的,看出來了。”好明顯啊。
蘭深雪覺得自己這樣高潔的品行並不多見,順手就在見鹿腰肢上摸了一把,推她去打開他來時拎在手上的一個長方形木盒子。“給你的。”
“……是什麼?”問着,她已經將其打開了,入目所見令見鹿失神,她緩緩地伸手輕撫許久不見的琵琶,還以爲……這個世界它不會出現了。
可她極力剋制着內心波動,將白骨琵琶從盒子裡抱出來,對蘭深雪誠心誠意地說:“謝謝。”
“莫名覺得很適合你。”他扭過頭去,耳根子竟然有點紅。
見鹿輕輕一笑,抱着琵琶,小臉輕輕在上面蹭了蹭,“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哦……那些人來的時候帶的。”他說。“我救人總不能白救吧?”
見鹿完全都不知道這人什麼時候拿了人家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怎麼就突然改變主意要救人了,整個人顯得有點愣愣的:“你……願意救他了?”
“你看起來很喜歡這把琵琶。”蘭深雪凝視着她。“我這人從來不欠人情。”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見鹿,見鹿看起來總是溫婉沉靜的,似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生氣,也不會慌亂,可是方纔他送她琵琶的時候,她確實面上帶着笑。
她能笑就好了,不要總是眉眼帶着愁緒。
蘭深雪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他從來不擅長也不屑去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在見到那幾人的時候他本來沒打算救的,只是瞧見他們背在身上的木盒,不知爲何總想將其打開,便讓活屍順了出來,也沒管裡面是什麼就送給了見鹿,其實剛纔打開的時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裡面的東西。
不過算了,見鹿喜歡就行。
見鹿抱着琵琶,手指在其上無意識地摩娑着,看起來似乎是有要落淚的衝動,但最終並沒有眼淚。“深雪,謝謝。”
她身上那種突然席捲而來的悲傷鋪天蓋地,蘭深雪看不懂。他很少有這種類似慌亂焦急的心情,想要去了解,想要對這個人瞭如指掌,她爲什麼難過爲什麼快樂都想知道,可她永遠不會跟他說。
這是性格孤僻乖張的蘭深雪也能感受到的,按照他以往的做法,想知道的東西總有辦法從對方口中挖出來,可不知道爲什麼,見鹿不跟他說,他也不想逼迫她。
就讓她保有這些小秘密好了,就這樣,最好了。
所以他立刻拍桌子發脾氣:“說好的晚飯十個菜呢?!這才六個!”說着還故意當着見鹿的面對着桌上的菜指指點點,點了好幾遍都是六,就兇狠地瞪見鹿,然而這種僞裝出的兇狠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反倒是讓人覺得有趣。
見鹿剛受了人家的恩,立刻道:“我這就去做。”
“算了。”結果她剛走蘭深雪就拽住她衣袖,眼神往旁邊看,上下左右的瞄反正就是不看她。“……這次就先饒了你,從明天開始,說話算話,不能少於十個。”
“……那東方鴻等人呢?總不能不讓人吃飯嗎?”
蘭深雪剛覺得她可愛,現在就又開始嘮嘮叨叨的招人煩,“不是有活屍煮麪嗎?”
見鹿心想,那面難吃的你都不吃……“他們膽子小得很,根本沒膽吃活屍煮的面,太沒用了,有沒有別的方法?”
這種高明的馬屁對蘭深雪而言一拍一個準,他眯起眼睛笑笑說:“那就讓他們吃丹藥吧。”之前做的辟穀丹還剩下好幾瓶,因爲是每天都吃所以保存時間不長,再不吃就壞了,那多浪費啊。
見鹿:“……”
所以經過兩人的溝通,東方鴻等人有兩個選擇,一:吃活屍面;二:吃辟穀丹。
最後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後者。雖然辟穀丹沒有味道,但怎麼也比活屍煮的面叫人放心。只不過他們若是知道這些辟穀丹是蘭深雪用什麼做出來的……那應該會不如吃活屍面。
得知蘭深雪答應救人,唐懷煙等人感恩戴德,他們都知道能說動蘭深雪,最大的功勞在見鹿身上,所以看見鹿就跟看神仙一樣,恭恭敬敬一點不敢逾矩。蘭深雪忌諱着見鹿心底的記憶,每每看到那個長得俊秀的書生就不順眼,明明是在結拜兄弟中最有眼緣人緣也最好的書生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得罪了蘭神醫,爲何不管自己怎麼做,對方都毫不客氣地賞他兩個大白眼呢?
東方鴻的傷勢非常重,再加上中了劇毒,看過無數大夫都說藥石罔效,他們也是走投無路纔來尋蘭深雪,否則誰人不知毒醫蘭深雪最是厭惡活人,來求醫的最後沒一個活着回去的。
不過這傷再重,對蘭深雪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他仍然能救,只不過花費的時間比較長,用的藥材也比較多而已。
他們住的這座山是當年蘭深雪的師父買下來的,山勢陡峭,懸崖峭壁極多,但也極其適合藥材生長,許多珍貴藥草都生在絕壁之上。以前都是蘭深雪自己去採,現在有了幾個會武功的,那就不用這麼費事兒了。
他也真是不客氣,把人當活屍使,哪裡危險讓人去哪裡,而唐懷煙幾人感念他的恩情,即使是雷雨天讓他們去樹下采蘑菇,也沒有一個抱怨或者拒絕的。
愈發顯得蘭深雪小氣了。
當然他的日子也不是過得一帆風順的,比如說自打他送了見鹿琵琶後,她到哪兒都帶着,那股子寶貝勁兒,看得他打心底冒火——一把破琵琶而已,莊子裡那麼多金銀珠寶她都看不上,怎麼就對把顏色慘兮兮的琵琶那麼上心?
真叫人來火,她心底的第一位難道不應該是他嗎?
要不是她彈的曲子好聽,很對他的胃口,那把琵琶早被他踩碎了。
蘭深雪對琵琶看不順眼,琵琶看他也很不爽。要不是見鹿每天帶着,它早偷偷去把蘭深雪給吞了。這人殺的人其實並不多,煉的萬屍丹雖然用了無數屍體,但那都是花錢買或是偷的,否則蘭深雪哪裡有那閒工夫殺一萬個人來煉丹?不過這人身上那種乖張戾氣對琵琶很有吸引力,若是能將此人吞噬,它定然能精進一大步。說不定日後即使女鬼不在身邊它也能行動自如。
只可惜見鹿對它嚴加管教,不許它對蘭深雪出手,否則……
見鹿帶琵琶在身邊,固然一方面有不捨,另一方面也實在是怕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去吞蘭深雪。
蘭深雪對別人如何她不評價,對她卻是極好的,性格在某方面來說甚至是天真無邪,她絕不會傷害於他。
她雖不壞,卻也不是好人,做不來那種恩將仇報之事。
東方鴻每天都要被蘭深雪丟到大木桶裡泡黑乎乎的湯水,一次泡七八個時辰,其他時間就在昏睡,見鹿偶爾瞥了一眼,被那湯水的味道臭的險些把乾涸的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實在是太噁心太難聞了,比她那個適合泡的還難聞!
而且蘭深雪似乎是在故意整他,水面上漂浮着各種各樣的毒物皮肉筋骨,什麼蜈蚣腳蜘蛛腿老鼠眼……唐懷煙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卻絲毫不懼,每日將東方鴻照顧的無微不至,雖然日日不能進食,但他只是消瘦了些,氣色卻好了不少,人也是乾乾淨淨的,跟來山莊時那形銷骨立的模樣判若兩人。
就這樣泡了一月有餘,東方鴻終於醒了!
比較悲慘的是他醒在木桶裡,所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上面漂的各種毒物屍體,嚇得這位英勇無畏的年輕少俠瞪大了眼,條件反射想跳出木桶,可惜這湯藥含有麻醉作用,否則以他的傷泡這個怕是會活活疼死。因此他睜着眼,被那臭味薰的翻了個白眼,又暈了。
“咦?”蘭深雪狐疑地看了一眼,“剛纔是醒了嗎?”
過去扒開東方鴻眼皮子看了一眼,撇撇嘴,順手丟了幾條活蛇進去。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東方鴻又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