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見一身戰袍渾身是血的鬼魂走近,最開始清歡以爲這是一個身形纖細瘦弱的男子,可當鬼魂走近,她才意識到此人原來是女兒身。
這是個和她以往所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的鬼魂。在清歡的印象中,女子纖弱,需要依附男子才能生存,可這名女子眼神堅毅,一身浴血鎧甲,滿身血污,可以想見她生前曾經歷過怎樣一場惡戰。
見清歡坐在茶攤前,女鬼愕然地問道:“這是哪裡?我爲何在這兒?我是死了嗎?”
這也是第一次主動與清歡說話的鬼魂。莫名的,清歡對其印象很好,連帶着笑容都溫柔許多:“是呀,你看。”
女鬼隨着清歡的手指望去,奈何橋三個大字映入眼簾,她怔怔地,突然便渾身沒了力氣,只聽得當啷一聲,她手中的長刀跌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女鬼癱軟在地,喃喃道:“他終究……還是下了手。”
“他?”
“我叫裴秋安。”女鬼緩緩地開口。“是顓頊國的大皇女。昨日……不,是在我死之前,我是母皇最器重的皇女,也是未來皇位呼聲最高的繼承人。”
清歡愣住了:“皇女?不是公主嗎?”
“公主?什麼是公主?”女鬼秋安狐疑地問了一句,即使遭受過重大打擊,可她骨子裡的堅強仍舊沒有失去。“我倒是有幾個皇弟,不過他們都年紀幼小,大多數都已嫁了人了。”
清歡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女鬼秋安在說什麼了,這世上哪有皇子嫁人的道理?可她什麼也沒問,而是安靜地等着女鬼秋安繼續講下去。
也許是清歡太美太溫柔,也許是清歡的眼睛太真誠太寬容,女鬼秋安慢慢地將自己的故事講了出來,在用語言講述的同時,她心中的大石頭似乎也跟着放下了。人死如燈滅,她已然死了,又何必再去在乎其他呢?
她本是顓頊國的大皇女,深受皇帝器重,亦是衆臣看好的皇位繼承人。然而她這一生,什麼都是最優秀的,唯一的遺憾卻是最愛的人不愛自己。她的夫郎元洲,本是高門世家的嫡長子,自幼生得容貌過人,身嬌體柔,又兼才華過人,所以素來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裴秋安對其一見傾心,然而巧合的是,皇帝恰巧爲她指婚,對方便是這元家的嫡長子!
將心愛之人娶過府後,裴秋安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呵護,奈何元洲對她不假辭色,甚至除了必要的歡愛之外,都不允許裴秋安碰他的身子!裴秋安對他愛之若狂,什麼事都順着他,誰知這一順,便把自己順進了鬼門關!
原來,元洲之所以對她冷淡,全是因爲他早有了心儀之人,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裴秋安的三皇妹裴淑楠!他在未出嫁前便對素有才子之稱的裴淑楠芳心暗許,誰知皇帝卻將他指給了裴秋安,這讓元洲如何能接受?
裴淑楠本是一名被皇帝臨幸的宮人所生,地位低下,雖有才氣,卻並不得皇帝喜愛。她認爲自己最大的敵人就是大皇姐裴秋安,而若是想奪得皇位,就必須先除去裴秋安。她是心機極重之人,只消幾面,便瞧出這大皇姐夫對自己有意,於是一來二去,便讓元洲爲了她神魂顛倒,發誓爲她付出一切。裴淑楠要元洲做的很簡單,無非是在裴秋安的膳食裡下點慢性毒藥,而後在裴秋安奉命出征時,在她的護心鏡上做手腳,而後爲裴淑楠盜出佈陣圖。得到了佈陣圖的裴淑楠轉手便交給了敵國——自然,是匿名的。
可憐裴秋安便這樣死在戰場上,臨死前,她仍奢求元洲對她能有半分情意,沒有毀去她的護心鏡。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如此狠心。”女鬼秋安喃喃道。“難道是我對他還不夠好嗎?其他皇妹府中,莫說是正室夫郎,便是通房侍從便不計其數,我卻只有他一個,爲了他,我什麼都不要了,他如何能這樣狠心待我?三皇妹待他再好又能如何,難道比得過我?”
“只是可憐……可憐我的天華,護主而死,我非但不能保全自己,連他的性命都不曾保全!”
裴天華,裴秋安自小便跟在身邊的侍衛,雖然是男兒身,但武功卓絕不輸女子,平日裡裴秋安的衣食住行也都是他打點的。若非裴天華捨命相救,裴秋安可能會死的更慘。
清歡聽了這個故事,輕輕嘆息,問道:“在你們國家,女子爲尊,男子反倒要三從四德,大門不出?”
“這是自然。男子天生弱於女子,自然要依附女子生存。”女鬼秋安理所當然地說。隨後她露出悵惘之色,“三皇妹近日蠢蠢欲動,但母皇不會將皇位傳給她的,沒有了我,還有二皇妹和四皇妹,無論如何,這個位子也輪不到她來坐。我擔心她會對母皇下手……”說着說着,她突然問清歡。“你能幫我嗎?”
“你想讓我幫你什麼?”
“不能讓三皇妹登上皇位!她城府極深,疑心又重,若是將國家交到她手上,保不齊會出什麼亂子。”女鬼秋安焦急不已。
見她如此,清歡問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在明知元洲對你下毒的情況下,還不做任何防護?”
被這麼一問,女鬼秋安露出心灰之色。“我原以爲……他總會顧念我們之間的夫妻情分,卻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我真後悔,恨不得從未遇到過他!不曾爲他傾心!”
“也就是說,你的心願是阻止三皇女成爲皇帝,並且讓元洲嚐到苦頭,是嗎?”
“是,可是……我不想他死,求你,留他一命可好?”不知爲何,女鬼秋安就是覺得眼前這美麗女子能夠達到自己的心願,可她太沒用了,無論如何她也不希望元洲死去,即使他對她毫無感情。
“癡兒啊……”清歡低低感慨,又道:“天華呢,他怎麼辦?”
“天華?”女鬼秋安愣愣的。“天華已經死了呀!”
“如果沒死呢?”
“如果沒死……我、我會好好照顧他一生一世,決不叫他吃苦的!”
聞言,清歡起身,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幾乎只是一瞬間,清歡便聽到了戰馬嘶鳴的聲音,金戈鐵馬,刀槍相擊,兵士們的喊殺聲響徹雲霄。她騎在馬上,遠處一支羽箭正破空而來,直直對準了她的心口。
若是讓這箭矢沒入胸口,怕是她就無法完成女鬼秋安的心願了。清歡伸出兩指,輕而易舉地讓利箭停留在馬蹄前,落地。她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微微一笑。普通凡人已經傷不了她了,她的法力正在逐漸變強,也許有一天,她能走到奈何橋的盡頭去看一看。
“殿下!殿下小心!”正在此時,一柄長劍替她擋住了直擊面頰的長槍。清歡扭頭看去,見是一員身着銀色鎧甲的小將,此刻他滿身滿臉的血,已經看不出本來容貌了,但她知道,這就是裴天華。
若是方纔那支利箭沒入她胸口,此刻裴天華便會撲在她身上,爲她遮擋一切攻擊,真真是應了那四個字,粉身碎骨。
可就是這樣,裴秋安心中喜歡的,卻是那薄情寡幸的元洲,當真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了。
“無事,你也小心。”清歡一劍砍倒裴天華背後意圖放冷箭的小兵,叮囑道:“注意自己的安全。”說完,舉起手中長刀,殺出重圍,回到城樓上去,命令副將立刻鳴金收兵。
這場仗決不能打下去,否則面對的是巨大的失敗。到時候裴秋楠就有理由來譴責她了,皇帝心中說不定也會有所不滿。如今佈陣圖在敵軍手中握着,這意味着一切決定好的計策都不能再用,必須重新來過。思及此,清歡狠狠地在心中唾棄起了元洲。難道他不知道,盜走佈陣圖會爲顓頊國帶來多大的傷亡嗎?爲了所謂的愛情就至國家大義於不顧,裴秋安當真是瞎了眼,纔會喜歡上這樣的人!
她活着的時候曾上過戰場,只是那時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女鬼朱採的世界裡,她當上皇后及太后的那些年,也曾涉及軍政大事,景恆帝對她更是知無不言,所以,雖然是頭一回親自上陣,但清歡有信心自己能做好。
都活過這麼多世界了,難道會輸在這裡麼?
雖然躲過了那支箭,但這並不代表身體無恙。回到營帳,放鬆下來後,清歡才發覺身上疼的厲害,原來手臂被有毒的箭矢擦過,經過軍醫的治療後,覆上了藥綁了起來。
無論是將軍還是普通士兵乃至於軍醫,都是女子,只有裴天華一個男子。清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似乎這個世界就是完全以女子爲尊的。雖然從裴秋安的口中已經得知了這些,但清歡仍然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這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完成超出了她以往所生活過的任何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