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沒着急回答,倒是先從藥箱中慢條斯理拿出一個藥瓶,遞給何青巖道:“青巖,這是你的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亂用。你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清楚。”
向來從容不迫的何青巖突然神色起了波瀾,她慌亂地接過瓶子,閃身擋到馬驄面前,才低聲謝過:“多謝凌老先生費神,青巖銘感於心。”
馬驄與何文鼎對視一眼,自是疑惑不解,可又不敢輕易相問,一時尷尬。
凌雲則顧自深嘆了口氣,看着何青巖道:“女學士的手臂,經老夫一個月來的鍼灸,與馬大人的內力調息,已經將經脈打通個大概。”
此言一出,幾人臉上都露出了喜色。何文鼎邊爲他們沏茶,邊趁熱打鐵問道:“那她現在還使不上力,是還需要時日靜養恢復嗎?”
凌雲搖了搖頭,答:“不,還差最後一步。”
……………………
而李慕兒這邊,戴瓊蓮的八卦還沒有講完。
“乳母這一走,太子夜裡總睡不好。皇上雖責怪皇后,倒也沒發作,只派了人去請回乳母。誰料乳母大概平日裡吃了太多虧,好不容易逃離,哪裡還肯回來。聽說,當着派去宮人的面,她就揚言,要她回宮,寧可一死。”
“這麼嚴重?”聽到此處,李慕兒手上的書啪嗒一聲合了上。
“對,就這麼嚴重。”戴瓊蓮歪着腦袋,故作老成道,“哎,女學士,你說,皇后和金夫人,就算再怎麼討厭乳母,可好歹也該爲太子考慮考慮吧?怪不得宮中竟然會傳出那種謠言來......”
“什麼謠言?”李慕兒打起了精神。
戴瓊蓮卻變得神秘兮兮起來,“也沒什麼,都說了是謠言,還是不要亂說爲好。”
她這麼一說,李慕兒也覺得在理,反而點點頭告誡她道:“說得對,俗話說,謠言止於智者。”說完她又打開書,可哪裡還看得進。
索性起身,準備回去。
“你說最想出宮看看,我過幾天得了空,便帶你......”李慕兒告辭的話語還未道完,殿門口突然傳來宮人高聲喝道:“太皇太后駕到!”
李慕兒驚了一驚,忙拉着戴瓊蓮躲到角落跪迎。
太皇太后還是一樣的精神矍鑠,鬢邊的銜珠襯得她光彩熠熠。
身邊也一如既往地跟着鄭金蓮。
李慕兒突然意識到,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鄭金蓮。也難過,她消失了多久,鄭金蓮也在她眼前消失了多久。
不過,這次回宮後,她也一次未出現在她面前。這會兒看着,她似乎較從前清瘦了些。
李慕兒不敢擡頭,低眉聽着她們說話。
“太皇太后要找書,讓奴婢來就成了,何必親自走這一遭。”
“哀家也閒來無事。這人上了年紀啊,也該多走動走動。”
“太皇太后還年輕着呢,在奴婢心裡,您永遠是奴婢初見您時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過。”
“哈哈,金蓮哪,你這張小嘴,怎麼就在哀家這裡甜呢?可你這樣想,他人卻未必啊。哀家每天在清寧宮坐着,怕是有些人,都快忘了哀家的存在了。”
太皇太后分明意有所指,李慕兒聽得不由背脊一顫。
而此時兩人正經過她身邊。
李慕兒額上沁出冷汗。
幸好,二人似並未察覺她,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倒是戴瓊蓮,有些左右爲難,不知該不該上前幫忙找書。李慕兒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過去。畢竟鄭金蓮是認識她的,怕會多生事端。
只聽太皇太后繼續說着:“哎,說起來這文淵閣裡的珍本秘籍,大部分都是從南京的文淵閣運來的。當年哀家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妃子,這主持清點編目的大學士楊士奇,還是哀家的先生呢。”
鄭金蓮笑着搭話:“如此說來,太皇太后和這藏書閣還有些淵源?”
“是啊,哀家還清楚地記得,楊學士將所有的書逐一打點清切,編置字號,收藏於書櫥中,”太皇太后環視了一圈高大的書櫥,揮手指了指,“並據以編成《文淵閣書目》,以千字文排次,自天字至往字,凡得二十號,五十櫥。金蓮,你會背千字文嗎?”
“奴婢自然會,”鄭金蓮打小侍奉太皇太后和朱祐樘,太皇太后又一直有心將她塞給朱祐樘,這些基本的詩文,倒是難不倒她,“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太皇太后,就是這二十號吧?”
太皇太后滿意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道:“你還記得內安樂堂裡差點被皇上打死的那個婢子嗎?她還是什麼也不肯說,倒是整日念這千字文......”
李慕兒大驚失色。
這個婢子,難道是當時差點害死她的那個,郭之桃?
她什麼都不肯說?
太皇太后希望她說什麼?
李慕兒想得出神,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微微擡起了頭。
於是鄭金蓮拿到書轉身的那一刻,便不偏不倚地看到了她。
“啪嗒”一聲,厚厚的書冊掉落在地,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也讓李慕兒驀然驚醒,慌忙低下頭去。
可哪裡還躲得過,腳步聲逼近,是太皇太后一步步踱到她面前,冷冷開口:“女學士,別來無恙。”
李慕兒與太皇太后僅僅見過數面而已,因着朱祐樘的關係,無論鄭金蓮對她怎樣,她都一直不曾討厭過太皇太后。
可今日太皇太后的一句“別來無恙”,竟讓她感受到入宮以來的第一次汗毛直立,心慌意亂。
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來不及多想,她只能問安:“太皇太后安康。”
太皇太后笑了,“女學士,皇上將你接回宮後,倒是藏得極好。若不是今日巧遇,哀家都不見得能見上你一面。”
“太皇太后說笑了,”李慕兒十分不喜歡這樣拐彎抹角的對話,“微臣手傷未愈,皇上仁慈,準臣告假罷了。”
“嗯,”太皇太后長長地應了聲,終於直言道:“皇上既然有心,女學士便該珍惜,往後好好輔佐皇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