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從森林出發的時候,就是他張羅的把運酒馬車打造的鐵桶一般,也是他直到現在還留着當初喝了一小口的那個酒杯,深藏在自己懷中,從來沒想過要扔。
讓他倒酒,就是天罪的一種‘放權’,這是一種御人的權謀,直接給最適合的人提供些許的‘作弊’的機會,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酒杯中多倒上那麼一丁點。另一個層面上看,這也是一種‘信任’,‘本候知你愛酒,偏讓你管酒’,日後何事不信任?
“屬下遵命!”
石敢當本來長相英俊,一頭紅髮更是給人行事不羈之感,此番鄭重其事的作爲,卻側面的凸顯出這酒的重要性。天罪這一手,可謂玩的是一箭三雕。
所有人都小心的把酒杯放在自己的面前,吞着口水靜靜的等着石敢當倒酒,而幾個膽子稍大的女子也將酒杯往桌子外側移了移,期盼可以給自己倒上一杯。可石敢當哪裡會理會那些女人?他天生沒有憐香惜玉的秉性,註定浪費一張俊臉。
倒完天罪等人的,又倒兩桌,果然……沒有給那些女孩子倒上。她們雖然神色不動,但天罪還是能從眼神中看到一絲落寞。誰……都想獲得他人的尊重,哪怕浪跡紅塵之人。
“咦?石敢當你也忒扣了。”天罪哈哈笑道:“不懂風情啊,男兒在世,美酒佳人,如今美酒有了,你卻不給佳人滿上,實在是……有夠丟本候的臉吶。”
石敢當一愣,隨後咬了咬牙,萬般心疼的又走了回去,給那些女子也都滿上一杯,那眼神,都好像要哭了似的,彷彿倒出的不是酒,是他精血一般。
那些女子擡起頭趕忙起身拜禮道:“謝侯爺賞賜……”
望向天罪的眼神中卻多了一份感激,少了一份對於他小屁孩上青樓的譏笑。
天罪點了點頭,擺手道:“都坐吧,不要那麼拘謹嘛,這又不是官府之力朝堂之上,那麼多禮數幹什麼?本候不喜歡。不過……嘿嘿,如今有酒,豈可無肉?來,樑石金把燻肉切了分了。”
樑石金五大三粗,每日無肉不歡,一聽這話,趕忙將幾個布袋解開,從裡面掏出大塊的黑漆漆的肉,立即讓這個屋子裡飄出一種奇怪的味道,似柴火燃燒,還帶着些許的酸味。
這是天罪特製的燻肉,將選好的肉切成大塊,用精鹽塗抹之後直接掛於伙房竈臺之上,每日起火做飯,帶着熾熱溫度的濃煙必經過掛肉,將其薰的面目全非。原本樑石金以爲這是自家主子在浪費,在敗家,在玩遊戲,而這些肉主子也從來沒有吃過,更沒有給他們吃過。再說……那種黑漆漆的東西,白給他們也不敢要。
但惟獨樑石金嘴饞,一日因爲火太旺,一絲火線烤到了掛上去的肉,其中連刀的一角便直接掉了下來,只有食指肚大小的一塊,卻被樑石金看到了。他糾結了好久,最終用清水將肉洗淨,閉着眼睛扔到自己嘴中……
隨後,幾天之內食肉不香,腦海中魂牽夢繞,都是那種燻烤鹽焗的絕美味道。當然,這事打死他都沒敢跟其他人說,如今聽到天罪下令要分肉了,那一雙眼睛都紅了,激動的。
剛要動刀,天罪突然一擺手道:“不要這麼切!”
樑石金錯愕的擡頭,天罪繼續道:“你借崔始源的大刀來用,本候知道你平日用棍,練就一手精準暴雨的功夫,本候要你豎着切,每片肉一錢厚,上下均勻一致,不能多也不能少,你能做到嗎?”
樑石金嘿嘿一笑,說道:“少君您敲好吧!”
說完就硬生生從一萬個不願意的崔始源手中搶下長刀,站直身體手臂一晃,突然刀光飛濺,從右至左飛快的從肉上‘略過’,隨後抱刀收元,足下輕輕一動,那整塊肉竟然整塊的向一旁‘歪’去,直接分成無數寬僅一錢的肉片,而肉質邊緣漆黑,裡面卻是奇異的橘黃淡紅之色。
崔始源那個心疼啊,心中忍不住腹誹,這用五品兵刃去切肉,這種敗家的行爲果然也只有咱家少君才能幹得出來啊,敗家之帝啊!
切完肉,花娘也極有眼力見的讓侍女送來了乾淨精美的盤子,沒人面前一個,當然,也包括她自己的,她現在實在太想喝一口那鮮紅如血的酒到底是什麼味道了,那陛下都只得一瓶的東西……
樑石金切完肉,將刀還給崔始源,隨後抱起那‘疊’肉仔細的在每一個盤子中都放了幾片,肉被橫放,其中淡紅之色更顯豔麗,尤其還有黑色邊緣襯托,整齊的一排,看起來美不勝收。
天罪點了點頭哈哈一笑,直接用手抓起一片肉塞進自己口中,細細咀嚼幾下吞嚥下去,又舉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隨後哈出酒氣,大聲說道:“這才他孃的叫人生!你們還等什麼?都來嚐嚐本候侯府秘製!”
衆人趕忙也抓起一片肉就往自己嘴裡塞。剛一入口,只覺一股清雅鹹味襲來,鹹的香,味蕾躁動,再嚼,稍有韌性,但嚼起來極爲順滑,一股肉香四溢,好似要從口鼻中噴出。再幾下,卻又一股肥美汁水流出,明明肥,卻有一種淡淡的酸爽,更是一絲不膩……
咕咚吞下,馬上學着天罪的樣子喝上一口那種美酒……所有人同時擡起頭望向上方,他們什麼都沒有看,僅僅是……陶醉!
木火薰染、鹽焗鮮肉、珍果美酒……都是自有了人類之後,人類早就刻印在骨子裡的味道,如今這般嘗試,那種對美味的感覺,就彷彿重回大地母親懷抱一樣溫暖,讓人懷念,人類最基本的對‘美食’的認知也在無數年後衝骨子深處被挖掘了出來。
遙想當年,茹毛飲血的人類,當他們第一次在森林火災之後品嚐被燒的半熟的動物時,興許……也是如今天這般激動吧。
衆人反應都稍稍有些不同,其中最嚴重者……便是牡丹了,她哭了,淚流滿面,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天罪的懷中偷偷的靠近一些,卻又笑了起來,只道:“原來奴家竟是白活了這許多年……”
天罪又是忍不住一陣哈哈大笑,小劍也在旁邊無奈的搖了搖頭,狠下心在他腰間輕輕的掐上幾下。上官思青則是嘆了口氣,滿眼溫柔看着天罪,只覺得他果然還是個孩子,確實有些胡鬧,但都可以原諒的嘛。
只是在所有人中,怕是隻有小劍明白天罪到底在做什麼。
正這時,包廂的門突然被一腳踢開,一羣人嘩啦一聲衝了進來,爲首者更是大聲喝道:“好你個賤人!本少爺來這裡守了你好幾個月,你一杯酒都沒給本少爺敬過,纏頭更是賞了無數,現在你卻因爲這個臭小子出了閣?!”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相府長孫衛少爺。今天已經到了歌舞的時間,可衛少爺在自己的包廂內等了半天,也沒有看到牡丹出來彈琴,按照往日規矩,都需要牡丹先彈琴,之後各種表演,最後是牡丹的一支舞。衛少爺疑惑之下就問了陪同的姑娘,卻聽到了牡丹出閣進了望月閣,一下子被氣得差點犯心臟病,就像自己的媳婦被人搶走了一般,帶上人直接就衝過來了。
花娘趕忙驚慌道:“衛少爺您這是要做什麼啊?”儘量擠出笑顏接着道:“想來這裡是有什麼誤會,衛少爺先息怒啊!”
衛少爺吼道:“他媽的能有什麼誤會?你們是不是把本少爺當了凱子?本少每日打賞晶錢還少嗎?你們來者不拒的收,卻一點好處都不給?如今不知從哪冒出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你們倒是屁顛屁顛的就出閣了,你們是不是覺得本少爺是個傻子?還是覺得本少爺那你這凝香樓沒有辦法?!”
花娘苦着臉陪笑道:“衛少爺息怒,這真的是天大的誤會啊!”
衛少爺道:“還說誤會?什麼誤會?你說啊,你們這幫臭婊子倒是說啊?!”
花娘一滯,她還真的短時間想不出一個藉口,腦袋裡只在罵着,不知道那個小蹄子最快,把這件事給說了出去。說‘誤會’也僅僅是想先讓衛少爺冷靜罷了。
正這時,天罪看了看衛少爺,又看了看身邊的牡丹,再看看滿頭大汗的花娘,一下子恍然大悟,猛地站起來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全明白了,這下本候算是全明白了!”
他年歲太小,聲音還不辨男女,這一陣豪氣大笑,聽在他人耳中極爲刺耳。再加上崔始源等人早已站起將之圍在中間,手中兵刃能元紛紛祭出,血殺之氣蔓延,一下子……衛少爺就‘冷靜’了。
聲厲內荏的喝道:“你……你這臭小子想明白什麼了?”
天罪摸着下巴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站到衛少爺和花娘面前說道:“本候進來之前就覺得奇怪,想這凝香樓也是都城聞名南明有數的風雅之地,怎麼會出現出門拉客的行爲?尤其還是你花娘親自來做。這很不可思議!現在太陽早已落山,燈紅酒綠自然要有一片欣欣向榮之態,可是這裡……呵呵,真可以稱得上是冷清了。這又是何故?因爲凝香樓的姑娘不漂亮?頭牌不迷人?歌舞不俊美?飯菜太難吃?呃……這飯菜真的是很難吃。所以本候會費解納悶,這凝香樓到底是怎麼了,如今一見相府衛少爺的作爲,本候立即就懂了,呵呵,原來這一切都是衛少爺在搗鬼啊!”
隨後又轉頭看向牡丹說道:“牡丹姑娘,你看看你們花娘對你是多好,就因爲知道衛少爺品性太差,你過去了必然吃苦,所以寧可整個凝香樓不要也要保護你,嘖嘖,本候真是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