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不大的地窖,卻重重疊疊埋了十幾具屍體, 而石貴每天晚上就睡在這些屍體上, 可見他的心性是何等兇殘。
林淡搖搖頭,滿心厭惡, 又跺了跺腳,阻止了毒蟲吞噬屍體的行爲。她在地窖裡摸索一會兒, 總算找到一個開關, 打開了吊在地窖頂上的一個小燈泡。昏黃的光芒照亮了這個逼仄的地方,也令一直尖叫的瘦弱少女慢慢平靜下來。
林淡一直打着手電筒,少女看不清她的長相, 還以爲是石貴來了, 所以纔會大喊大叫。
“你,你是誰?你也是被抓來的嗎?”少女的嗓音十分乾澀,看着林淡的眼裡有同情也有悲涼。她已經完全放棄了逃生的希望。
“你又是誰?”林淡走到少女身邊,摸了摸她腳踝上的鐵鏈。現在的她完全可以徒手扯斷鐵鏈, 卻並沒有那樣做。獨特之人總會被其他人排斥, 在沒有絕對強大的力量之前,她不會暴露自己的獨特。
“我叫……”少女用力思索了一番才緩緩開口:“我叫於葉縈。”這個原本屬於她的名字, 現在彷彿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在這裡, 她只是一頭用來發泄獸。欲的牲畜, 石貴不會在乎她叫什麼,來自哪裡。
林淡點點頭, 又問:“你被關在這裡多久了?”
少女滿臉麻木:“我不知道。”
“那你是几几年被關進來的?”
“2015年。”
“現在是2018年。”林淡把確切的時間告訴少女:“你已經被關了三年了。”
少女緩緩點頭, 眼裡全是茫然。時間對她來說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她已經沒了現在,又哪裡還有將來?
林淡理了理她乾枯的亂髮,又不着痕跡地探了探她的脈搏,發現她不僅營養不良,臟器衰竭,還染上了很多病。若是自己不來,她多則一年少則半年,也會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林淡默默嘆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順着臺階爬上地面。密密麻麻的毒蟲也像退潮一般,跟隨她爬了出去。
少女一聲不吭地看着這詭異的景象,並未露出驚訝或恐懼的神色,更未曾向林淡求救。被關得太久了,她的頭腦已經變得很遲鈍。起初她日夜都在想着如何逃離這個鬼地方,現在她什麼都不敢想了,只是一天一天地熬日子。
她看着被毒蟲拱出地面的十幾具屍體,絕望地想到:如果能早些死了,變成一具沒有感知的屍體,或許是一件好事。
地窖裡藏着那樣一個驚天大秘密,鐵鏈的鑰匙必然會被石貴隨身攜帶,以防掉了。這樣想着,林淡爬出牀底後便在他的屍體上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一把鑰匙。他的皮囊裡滿是毒蟲,吃飽了血肉就開始吞吃同類,把薄薄一層皮膚頂得不斷顫動,場面十分可怖。
林淡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走到門外,發現銅爐裡的藥材已快燃燒殆盡,這才咬破指尖,把自己的鮮血滴落進去。銅爐裡猛然躥出半尺高的火焰,然後冒出一股濃香出奇的青煙,把密密麻麻的毒蟲全都吸引過來。
它們爭先恐後地往銅爐裡鑽,小小一個爐鼎,容量看上去只有半升,卻能源源不斷地吸納毒蟲,彷彿不知飽足。潮水一般的蟲子頃刻間就消失得乾乾淨淨,隨即,一陣令人牙酸的啃咬聲從銅爐裡傳來。
林淡側耳傾聽,不難想象這是各種各樣的毒蟲在展開廝殺,最終活下來的那一條纔有資格稱之爲蠱蟲。
詭異男子一直跟隨在林淡身邊,默默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他對這個小丫頭越來越刮目相看,也越來越感興趣。她膽子很大,也足夠鎮定,是個好苗子。
“巫蠱師的傳承來自於血脈,”他難得好心情地解說:“你的血脈越純正,培養出的蠱蟲就越強大。當然,培養的手法也決定了蠱蟲的強弱,這個得你自己去摸索。”
林淡並沒有詢問他自己的血脈純不純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她很弱,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血脈不可更換,意志卻能決定命運,她一直篤信這一點。
銅爐裡的青煙慢慢散去,啃咬的聲音也徹底止息,林淡這纔打開頂蓋,把一隻通體血紅的蠶取出來。
男子眉梢微挑,彷彿有些驚訝,卻並未開腔。頭一次培育蠱蟲就能養成一條血蠶,小丫頭的天賦很出衆。
林淡並未過多研究這小蟲子的用途,而是直接吞進肚子裡。強烈的飢餓感瞬間消失了,令她長出了一口氣。由此可見,成蟲體內蘊含的能量比蠱卵多,那麼比成蟲更好的食物又是什麼呢?
林淡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蠱王,於是更堅定了學習巫蠱之術的信念。不好好研習蠱術,她根本培育不出蠱王,又哪裡能滿足身體裡的聖蠱?
男子俯身看着她,喟嘆道:“那麼噁心的東西你也吃得下?”
林淡充耳不聞,只管把銅爐裡的灰燼倒出來,用手帕擦拭乾淨,然後裝進書包。她把石貴的家搜索了一遍,拿走了他的手機和現金,又把自己留下的痕跡一一清除,這纔回到地窖,把少女腳踝上的鐵鏈打開,吩咐道:“你跟我走。”
少女木愣愣地看着林淡,滿臉都是茫然,直到束縛了她一千多個日夜的鐵鏈被林淡“哐當”一聲扔在地上,才猛然回神,不敢置信地低語:“你要帶我出去?”
“對。”林淡點點頭,語氣篤定。
少女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表情驚恐:“不要,那個人在上面!他要是發現了,也會把你抓起來!”她的意志力和求生欲,早在無盡的折磨中被消磨乾淨了。
“他不會回來了。”林淡摸摸她的腦袋,嗓音溫柔:“不要怕,你已經自由了。”
少女一直搖頭,淚珠灑落。她多麼渴望自由,卻又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她又會被困縛在黑暗中,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林淡不知道該如何撫平她內心的創傷,只能把她抱起來,送上地面。少女看見石貴幹癟的皮囊,立刻驚叫起來,被林淡捂住嘴後才漸漸意識到,這個日夜折磨她的魔鬼已經死了,他果然不會回來了!
少女開始無聲抽泣,目中有仇恨,有喜悅,更有解脫。在常人看來無比可怕的場景,在她眼中卻等同於救贖。從此以後,她不用再擔心這個人會忽然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把她拉入深淵。她一點兒不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更不想知道少女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她得救了,她終於得救了!
林淡抱着少女站立在牀邊,讓她能夠一眼看見石貴的死狀。逃避並不能治療內心的創傷,接受纔是唯一的途經。接受苦難,接受現實,接受那個千瘡百孔的自己。如果被囚禁的人是林淡,她想她在逃出去的那一刻,一定會願意親眼看着石貴下地獄。
少女的抽泣聲越來越小,直到完全停止。她輕輕拉了拉林淡的衣袖,啞聲道:“我好了,我們走吧。”
林淡這才抱着她遁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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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飢餓的感覺捲土重來,令林淡很不好受。她正準備下牀找些東西吃,卻發現自己腳邊蜷縮着一個瘦小的身體。
於葉縈以爲自己會失眠,就像以往的每一個夜晚那樣。但是,依偎在這個救了她的人腳邊,她竟然睡得很沉,很甜,很安心。在對方醒來的一瞬間,她也醒了,連忙爬起來,睜着一雙大眼睛看過去。昨晚回來的時候,這個人已經爲她洗了澡,換了衣服,一舉一動十分溫柔,令她眷戀不已。
林淡穿上外套,自然而然地握住少女的手腕替她把脈。這具身體再不治療肯定活不了多久,由於營養不良,她的臟器均有不同損傷,骨頭也斷裂了多處,還落過幾次胎,留下了病根。石貴在她身上發泄獸。欲,不如意的時候就把她當成沙包毆打,她能熬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蹟。
少女乖乖地任由林淡握着,還用力拉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三年未曾笑過,她都忘了怎麼去控制臉上的肌肉。
林淡徐徐道:“你還記得你爸媽的電話號碼嗎?我通知他們來接你。”
少女本就有些扭曲的表情瞬間僵硬。家,這是一個多麼溫暖的字眼。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她做夢都想回家,後來,當她遭受了那樣可怕的對待,家已經成了永遠回不去的地方。她對它的渴望,全都變成了近鄉情怯的恐懼和難堪。
爸爸和媽媽還能接受現在的自己嗎?回去之後,又該如何迴歸生活?她捂住臉,發出絕望的悲鳴。
林淡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腦袋,勸說道:“你爸媽肯定還在找你,你先給他們打一個電話吧。”
少女哭了很久才遲疑地點頭。
林淡拿出石貴的手機,倒騰了很久也沒把頁面解開,頓時有些泄氣。她看向少女,少女也搖搖頭,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如此,兩人只好去隔壁找周楠幫忙。他整天擺弄他的手機,應該會有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