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漓怔怔地站着,呆若木雞。
開始的開始,他也並非全無心肝。
他做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尤以涼州城那件爲最。
一開始他也是猶豫過的,後來他也是後悔過、害怕過的。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能這樣走下去。
可是今日羅青桃的一番話凜然出口,他才恍然驚覺:走得太遠了,他竟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麼。
君澈陰狠、君瀚愚鈍、君洛無能,這大梁國的重擔,只有他一人能挑得起。
一開始,他只是想守住大梁的安寧、想給他在意的人一份平安和榮華……
但是後來,他做了什麼呢?
他想要的純粹和美好,被他自己親手毀掉了,而他居然渾然不覺,還愚蠢地以爲自己已經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
爲什麼沒有人提醒他?
爲什麼沒有人告訴他,他一直在緣木求魚,的一直在做天下最愚蠢的事!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女人的影子。
她身姿妙曼,容顏清麗,溫婉動人。
就是那個女人,站在他的身邊,住在他的心裡,一步步地把他拉進了罪惡的深淵!
梅落雪……
如果沒有那個賤婢,他是不是就不會那樣執着於帝座?如果那個賤婢不是心心念念想着皇后寶座,他是不是就不會那樣急功近利、那樣不擇手段?
君漓的心裡沒有答案,卻也可以說已經有了答案。
他是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喪心病狂狼心狗肺的人嗎?當然不是!
所以,是誰毀了他?是誰害得他一世英名付諸流水?當然只能是那個賤婢,難不成是他自己嗎?
這樣想着,君漓很快便原諒了自己。
同時,對梅落雪的恨,毫無懸念地飛速增長起來。
殿中,震耳欲聾的喧譁聲漸漸低了下去。
君洛起身將羅青桃拉回原處坐下,依舊是事不關己的模樣。
兩位相爺安撫住羣臣,齊齊向上方屈膝:“大梁國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襄王爺以勁旅截殺我大梁將士,已是謀反重罪;蓄意謀害忠良,其心可誅!王爺,此罪不得不從嚴查辦,臣請幾位王爺代聖上下旨,將襄王爺削爵問罪!”
削爵,問罪。那便是要剝奪君漓作爲一位王爺所有的一切了。
可是此時此刻,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提出異議。
君漓先前籌謀多年,在朝中的勢力必定不弱。可是此刻,竟無一人站出來替他說一句話。
羅青桃冷眼看着,露出一個涼薄的笑。
這纔是現實。
誰都知道,君漓大勢已去,沒有人會蠢到站出來替他陪葬。
更何況,“謀害忠良……”這一條罪名,足夠朝臣寒心的了。
君洛擁緊了羅青桃的身子,低低道:“這種遊戲不適合你。以後,不要再亂摻和,一切交給我。”
羅青桃向他展顏一笑:“與我無關的事情,我纔不會摻和!”
君洛放了心,長嘆一聲看向君漓,目光幽深。
君澈帶着溫雅的微笑站起身來:“諸位大人的心情,本王明白。此事關係到當朝王爺,畢竟不能草率。父皇雖病着,還是要請到他老人家的聖旨纔好處理。在此之前,就請……請六弟先回王府暫住,無詔不得外出!六弟,你看這樣可好?”
他這一番話說得既溫和又傷感,人人心中暗贊睿王賢,卻忘了就在剛纔,他們還在質疑此人下毒害父弒君來着!
君漓完全沒有理會君澈的話。
他的眼睛一直緊緊地盯着羅青桃,緩步走近。
君洛收緊了胳膊,警惕地看着他:“六哥,今日之事,怪不得青桃!你若有冤屈,可以向父皇申明,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
羅青桃坐直了身子,迎上君漓的目光。
君漓定定地看着她,許久才啞聲問道:“你……高興嗎?”
羅青桃微微勾脣,沒有出聲。
君漓忽然苦笑:“人人都說世間男子多薄情,原來女子絕情起來,竟是半點也不遜色……桃兒,此時我只想知道,你的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
“青桃是我的!”君洛立時黑了臉。
羅青桃忙拍了拍君洛的手背,以示安撫。
見君漓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她,羅青桃逃避不過,只得冷笑:“已經沒有了。”
“那麼從前呢?從前你對我的心意,總該是真的吧?”君漓急急追問,全然不管此刻是什麼場合。
羅青桃皺眉許久,終於還是如實作答:“是真的。你也知道,人心易變,此一時,彼一時也。”
君漓長嘆一聲,站直了身子:“沒錯,此一時,彼一時……你說跟我合作,擁我爲主,一直都是假的,是嗎?”
沉默地看完了一整場大戲的君瀚忽然拍桌而起:“你害死了羅家所有人,還想讓羅家人替你賣命,我就問你哪來的那麼大的臉!”
君洛摟着羅青桃,“嘿……”地一聲笑了出來。
君漓頹然坐倒,整個人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下去。
君漓被宮中侍衛“護送……”回襄王府之後,朝堂上的空氣便冷得嚇人。
大梁立國數百年,並非沒有過宗室子弟被削爵監禁,卻從未有一次像今日這樣,讓滿朝文武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物傷其類,人之常情。
羅天信站在武將隊列最前面指點江山的音容笑貌歷歷如昨,可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今時今日,衆人才知道忠勇無敵、不愧天地的羅家人,竟死於皇室中人無端的猜忌,誰能不心中發寒?
一國一朝,若不能取信於人,該以什麼傲立於天下!
殿下的羣臣自是各懷心思,上面坐着的幾人卻也是同他們一樣的沉默無言。
君澈的臉上是一如尋常的平靜溫和,或許還有幾分痛心--他一向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王爺、持身作則的好兄長。君漓犯了這麼大的錯,他做兄長的怎麼自責都不爲過!
君瀚冰冷如刀刻的臉上,難得地帶了一絲笑影。只是,那笑容之中,苦澀遠遠多於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