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孟湛臨終前的算計,姜芃姬應該受制於北淵易氏和中詔聶氏。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聶良遭受暗算,沒有達成目的便帶人返回中詔。北淵易氏的對頭得到風聲,趁機發難奪權——易氏爲了保住權利,不得不暫時放下對滄州的垂涎,專心致志內鬥。
來自外界最大的兩個威脅消弭無形,四面楚歌的險境去了大半。
看似形勢大好,但這不意味着姜芃姬安全了。
中詔汴州邊境——
衛応騎着高頭大馬,跟在馬車車廂附近,耳邊除了護衛的腳步聲、武器的碰撞聲以及車軲轆的滾動聲,便只剩下車廂那頭斷斷續續傳來的咳嗽聲——似乎要將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
半晌之後,咳嗽的動靜終於小下來。
“子順,什麼時候能入汴州境內?”
掀開翠竹製成的車簾,露出聶良下半張臉頰,薄脣蒼白,雙頰消瘦得微微向內凹陷。
雖說發現及時,但聶良的身體也被傷着了。
半月前腦脹發熱又咳嗽,神智都變得模糊不清,最近幾日開始好轉,但依舊帶着病容。
若非臨走之前,衛慈仔細交代過,衛応還以爲又有人給聶良投毒呢。
“看這腳程,距離汴州境內最近的驛站還有一個時辰。”
聶良被風一吹,車廂又顛簸兩下,刺激喉嚨癢癢難當,扶着窗框開始劇烈咳嗽。
衛応道,“光善先別說話,好好靜心養神。到了汴州,屆時又是一陣硬仗要打。”
聶氏交給聶良的任務,讓他討到滄州,哪怕只有滄州孟郡也好。
結果聶良兩手空空而回,必然會受到族人族老的詰責。
聶氏族內勢力複雜,各房相鬥。
聶良作爲聶氏五房最出息的繼承人,他的存在便是聶氏五房最有分量的籌碼。如今聶良鎩羽而歸,聶氏族老對他的能力也會產生懷疑——光是想想那個場景,衛応就忍不住心疼。
“我們應該在滄州再停留久一些——”
不管地盤大小,只要能爭取一塊地方,聶氏那邊也好交代。
聶良卻執意要空手回來,豈不是將他自己置於死地?
衛応想到聶良此時的處境,頓覺無力。
“停留再久也無用。”聶良聲音虛弱地道,“黃嵩和柳羲寧願維持虛假結盟也不願意撕破臉皮,可見他們心裡很清楚——他們內鬥,最後獲益的人就是聶氏。二人都是聰明人,哪怕他們忍不住,他們身邊的人也會將各種利益掰碎了告訴他們。孟氏只派遣使者卻沒有讓軍隊駐紮湛江關,威懾力遠遠不足。他們倒是拖得起,但良這具身體卻拖不得——”
中詔聶氏兵力強盛,但派遣使者口頭威脅和派兵駐紮邊境威脅,二者的分量是不一樣的。
派遣使者只是口頭警告,駐兵威脅則是將鋼刀架在人家脖子上,用性命威脅對方。
黃嵩和姜芃姬死豬不怕開水燙,前者和稀泥、裝傻充愣,後者精明狡詐、一肚子壞水。
“再者——柳羲寧願開戰都不願讓出分寸之地,這次出使註定沒有收穫。”
相較這個,聶良更擔心聶氏——
家族內鬥,註定無法興盛長久。
這次是對他投毒,下次是不是派殺手暗殺其他競爭者?
亂世之中,唯有上下一心、擰成一股繩纔有立足的可能。
若不處理聶氏蛀蟲,恐怕聶氏不是亡於敵人之手,反而是被自己作死。
“攘外必先安內——”聶良道,“倘若那些蟲豸冥頑不靈——”
他的語調冷了下來,消瘦的面龐隱沒在陰暗處,給人無端的陰冷可怖感覺。
衛応嘆息道,“話雖是如此,但錯了這次機會,以後怕是要後悔。”
聶良問,“這是何意?”
衛応道,“子孝脾性一向執拗,主見頗深,自小就與常人不同。応曾聽過他的志向——天下一統,四海清平。若他從柳羲身上看不到這股潛力,他是不可能真正出仕輔佐對方的。”
縱觀姜芃姬的經歷,一路磨難不斷,但她卻能披荊斬棘,不曾停下腳步。
孟湛費心佈局,引她陷入四面受敵的局面。
結果呢?
姜芃姬派人向北淵易氏的政敵透露口風,藉此牽制易氏。
聶良忙着趕回中詔處理聶氏內政,無法給予足夠的威脅。
沒了聶氏當平衡砝碼,黃嵩被她誆得交出滄州二郡。
原先的劣勢全被翻盤。
儘管聶氏和易氏都不會輕易放過滄州,過一陣會捲土重來,但也給她帶來了喘息機會。
衛応可以肯定,姜芃姬絕對會利用這段空隙爲自己爭取更多的籌碼。
“她是個勁敵——”聶良淺笑道,“但良也不會後悔。”
縱容聶氏作死,他纔會悔青腸子。
滬郡境內——
許斐這些年的日子很不好過。
想當年,他是爺爺最疼愛的嫡幼孫,仗着這份寵愛和嫡長孫許裴鬥得旗鼓相當。
因爲爺爺庇護,許斐大多時間都處於上風。
不過,這一切從東慶政局混亂、湟水會盟之後,一切都變了。
先是爺爺逝世,許斐失去強有力的庇護,許氏族老都偏向立嫡立長,將許斐氣得不輕。
他從小便喜歡和堂兄一爭高低,無法容忍自己比對方低一頭。
因爲家主之爭,兄弟二人徹底決裂,許氏內部勢力也分爲兩波。
一開始,兩兄弟鬥得旗鼓相當,許斐還和許裴聯手吞掉滬郡郡守巫馬觴的地盤。
不過,這點平衡從姜芃姬北伐北疆、楊思代表她和許裴結盟之後破裂了,天平逐漸傾斜。
別人的日子是越過越紅火,許斐的日子卻是越過越憋屈。
隨着許裴步步緊逼,許斐也丟失大部分治地,漸漸龜縮在一個小小的地方。
眼瞧着堅持不下去了,許斐的情緒一日比一日暴戾,經常拿身邊的侍從婢女泄憤。
原先依附他的士族漸漸倒戈遠去,帳下下屬還勸他歸降許裴,跟他服個軟。
這怎麼可能?
“他除了年紀,還有哪裡比我強?爺爺最屬意我當家主,他許裴又算得上什麼?不僅沒有按照爺爺的遺囑行事,還欲置我於死地——讓我歸降他?哼——做夢!”
不願意歸降又不願意死,那便只能尋求第三方勢力援助。
正當許斐愁眉不展之際,身邊僕從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茅塞頓開,“主公,若尋求兵力支持,太弱了不行,太強的又遠水救不了近火——思來想去,唯有丸州牧柳羲最適合。”
許斐面色一喜,旋即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