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靈姬換了身不那麼暴露的衣服,提着幾支香幾張錢紙扭着腰姿揮着絲絹,來到了這天應寺,眼角還是繪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對着菩薩拜了幾拜,跪在蒲團上卻不起來,只直直地看着悲憫蒼生的菩薩。
“你信佛?”君玉歆站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看着高高在上的菩薩。
“我信報應。”許是因爲昨日君玉歆揭了她的面紗,也揭去了她的心防,此時她說話,倒不帶半分遮掩。
“報應?你在京中等了三年,莫非就是在等他得到報應?”君玉歆有些好笑,這天底下不公的事那麼那麼的多,報應?菩薩管得過這麼多的報應來嗎?如果有報應一說,就拿之前沛城枉死的那十多萬人性命來講,江家和古長月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事實呢?事實是他們依然過着比任何人都要好的日子。
“君小姐你不信嗎?”靈姬已經知道了那日那半張臉便是絕色的佳公子是君玉歆,此時這般問話,倒也不唐突。
“我信啊,但我更喜歡憑自己的力量去得到,或者摧毀一些東西。”君玉歆笑了笑,因果循環這種東西真的不好講,若要說起神佛論,這世上只怕沒有人比她更相信了的,畢竟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個鬼。
“君小姐約我今日來此,難道只是想與我討論報應這一說嗎?”靈姬起了身,又對菩薩合十彎腰行禮。
君玉歆望着外面漸漸多起來的香客,說道:“我來叫你看看,什麼是報應。”
馮蔭汀與趙志書兩人成婚三年,依然未得一子半女,或許這就是靈姬說的報應吧。所以他們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來這天應寺拜菩薩,求上天賜他們個孩子。
你說,菩薩如果答應了靈姬的請願,將報應降臨在了馮蔭汀和趙志書兩身上,又該怎麼解決他們二人求子的心願呢?菩薩還真不好做。
馮蔭汀並不如何貌美,但穿得很華貴隆重,許是內心的空虛需要由外物來填補吧,趙志書一直牽着她的手,極盡溫柔和寵愛。馮蔭汀也並沒有滿足靈姬惡毒的想象,她並不是一個刁難跋扈難以伺候的大小姐,相反她對趙志書的溫柔總是報以幸福的微笑,這是一對極爲恩愛的年輕夫妻,唯一的缺憾是沒有孩子。
當然,如果沒有靈姬,那就更完美了。
君玉歆側頭看着靈姬,她的眼角抽搐着,拳頭也緊握,好看美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兩口子,她看着趙志書細心替馮蔭汀牽着裙襬,看馮蔭汀替趙志書擦着額頭的汗水,看他們二人之間相視而笑,看他們緊握的手好像從來沒有沾過血腥,看他們腰間有着一模一樣的吊墜,看他們夫妻恩愛,好像就要到白頭。
“你當時留了個心眼,給趙志書吃了藥,讓他沒辦法讓其他的女人懷上孩子,這點我佩服你。可是,你所謂的報應,他們好像並不在乎,你說呢?”君玉歆望着那兩人遠去的背影,輕聲說道。
“還是你覺得,自己不過是區區一個下賤女子,連給馮家小姐提鞋都不配,連爭都提不起膽量去爭,更不要提什麼報仇了?”
“又或者說,你還愛着趙志書,看到他過得幸福,即便是踩着你的血,抱着其它的女人溫存,你依然心滿意足?”
“你閉嘴,你這個魔鬼!”靈姬突然尖叫一聲,轉身死死地掐着君玉歆脖子,紅着的眼睛像是要滴血。
君玉歆幾乎不廢吹水之力就打開了靈姬的手,順帶還將她推倒在地。
她的繡鞋尖尖落在靈姬眼前,看她的眼淚在地上迅速匯成一小灘,嘲弄地聲音說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期待的報應。”
“你要我做什麼?”靈姬顫抖的聲音問道。
“不要在自己情緒這麼激動的時刻做決定,去洗個臉,冷靜冷靜,我在後山竹林的禪院裡等你。”君玉歆說罷,轉身便離去。
她不要靈姬在這麼衝動時候答應自己某些事,這種時候做出的決定容易反悔,她需要靈姬深思熟慮,反覆權衡之後,再來告訴自己:是的,她願意。
否則,她寧可不用靈姬這粒棋。
君玉歆曾對顧舒玄說,她不會讓靈姬有反悔的機會,這就是她的手段,眼看着自己心愛的人背叛自己之後,還過得如此幸福甜蜜,心如刀絞吧?這可比毒藥監視有用多了。
仇恨啊,是最好的催化劑,所以切記,不要隨便恨誰。
當攏翠煮好一壺茶,君玉歆與長善過了兩招,再一次把長善打得趴下的時候,靈姬來了。
長善想了又想,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好心提醒一下眼前這個可憐的女子,於是她走上前說道:“你不要跟她做交易,她會把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君玉歆正握着杯子喝茶,氣得差點沒一杯水潑到長善身上,這都是什麼人啊!長善一天不拆自己的臺,她能死嗎?能嗎?
攏翠趕緊拉着長善走開:“長善姐姐你快來幫我做南瓜餅吧,正好給小姐配茶哩。”
長善一邊被攏翠拉着走一邊還在扯着嗓子喊:“你相信我,她真的是個蛇蠍心腸的歹毒婦人,靈姬姑娘你千萬不要上當啊……”
君玉歆給靈姬斟了杯茶,漫不經心地說道:“想清楚了?”
靈姬也果真不是平凡女子,這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已平復得看不出半點悲傷憤怒的痕跡,好聽的聲音說道:“君小姐能給我什麼?”
“什麼都給不了,唯一能給的,就是趙志書的人頭了,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送你。”君玉歆聞了聞茶香,淺飲一口。
“那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你甚至連要我做什麼都沒有說。”靈姬說話時眼中明顯帶上了警惕的神色。
“憑……我可以製造一個報應吧,你喜歡的,想要的,渴望的報應。”君玉歆笑起來,翹起的嘴角始終天真,說着惡魔纔會說的話。
靈姬冷笑一聲:“我憑什麼相信你?”
“首先,我是宰相府大小姐,我有這個實力;然後,你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除了我會幫你,我想沒有別的人願意聽一聽你那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一個下賤女人的死活都不會有人關心,你覺得還會有誰關心你的愛情?”君玉歆的話刻薄到尖銳,沒有顧及半點靈姬的尊嚴,甚至用一種蔑視的語氣,她顯得高高在上。
果然靈姬沉默良久,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這是一個極細微的動作,被君玉歆清晰的收入眼中,假裝瞎子有這點好處,那就是不會有人在你面前控制肢體語言。
君玉歆並不催她,只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好茶,看了一片又一片的好竹林,甚至享受了片刻這山間寺院的安寧。
靈姬是一塊基石,她必須確定這塊基石穩固得如同埋在千尺之下的土壤裡的石頭,無論如何,都要做到紋絲不動。所以她耐心極好,等着靈姬下定決心。
“你要我做什麼?”許久之後,靈姬終於說道。
君玉歆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帶着堅定。
“來說說你跟趙志書之間的故事吧。”君玉歆卻突然避開了她的問題。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我那點破事不早就在京中傳得滿城皆知了?”靈姬嘲諷地笑道。
“我要的是細節。”君玉歆說道。
靈姬看了看君玉歆,最終還是說道:“他去參加會試前,說要打點關係,我也知道這些規矩,沒錢根本連科場的大門都進不去,我那時盼着他能有個好前程,變賣了所有的首飾,拿出所有的銀子交給他,讓他去打點。那時候我在京中紅極一時,你可知那是多少錢?呵,一千三百萬兩白銀,我一錢銀子都沒有留下,全部給了他。”
“太蠢了。”君玉歆搖頭嘆息。
“對,是我太蠢了,後來他金榜題名,果然中了狀元,我興奮得一整晚沒有睡覺,他騎着高頭大馬遊街,我跟着他一路走一路喊一路歡喜,他跪接聖旨時,我卻聽到指婚禮部尚書馮蔭汀!我原以爲是皇命難違,卻不知,他早已與馮蔭汀暗渡陳倉!”靈姬說話時都帶着恨意,導致她好聽的聲音有些扭曲,還有一絲哭腔。
君玉歆沒有打斷她,讓她繼續說下去,她說:“我也知道男人靠不住,所以平日裡他來我房中過夜時總會給他喝一碗苦頭陀,那東西喝了如果沒有及時調養是生不出孩子的,結果居然讓我料中。我恨他爲什麼拋棄我,我去馮府找他,卻被他趕了出來,當晚馮蔭汀就找上門來,毀了我的臉,他就站在旁邊,冷眼看着我求饒,打滾,卻沒有說一句話,一句話都沒有。”
“我發誓要報仇,卻無能爲力。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以爲老天爺不會放過這樣的負心人,看來,終究是我錯了。”靈姬說到最後,悲然閤眼,一行眼淚沒入她的面紗。
君玉歆聽罷,有片刻沒有說話,只望着靈姬顫抖着的雙肩出神。
這世間不美好的愛情實在太多了。
“回去休息吧,我會再找你。”君玉歆說罷,留了靈姬一人在院中,自己起身準備回屋。
“君小姐。”靈姬忽然叫住她:“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讓自己愛一個人,愛得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