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鵬城萬里
駱啓明從未這麼早就被人拜訪過,他穿着寬鬆的睡衣坐在小會客廳裡,未經打理的頭髮微微有些凌亂,看起來跟他往常得體的着裝很不一樣。
不過坐在他對面的來訪者穿着更加糟糕,簡直可以用衣衫不整來形容,頭上戴着一頂壓低了帽檐的帽子,摘下來之後露出同樣亂蓬蓬的頭髮。蔣東昇自己撓了一下,後腦勺上的亂髮更翹了,他臉上難得露出了點狼狽,道:“舅舅,我聽說我媽和外公回來了,你安排個機會,我偷偷跟他們見個面。”
駱啓明臉上的表情舒緩下來,藍色的眼睛裡露出一抹笑意,道:“好,不過你現在方便嗎?要是太勉強了,可以等下次機會,我和軍方最近會籤一筆大合同,你媽媽和外公會經常來京城,見面也不是多難的事情。”
蔣東昇眼睛亮了一下,小聲道:“什麼大合同?最近又要買什麼了?舅舅你跟我說一下唄。”
駱啓明臉上依舊掛着笑,道:“秘密。”
蔣東昇切了一聲,往後仰躺在寬大的紅木沙發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您還跟我保密呢,真是,咱們這都是一家人,真小氣。舅舅我借你這邊的客房睡一會,等天亮了我就去找我媽和外公他們,您給騰個安靜的地方讓我說幾句話就成……”
駱啓明應了一聲,又不放心的問道:“嶽老闆那邊真的同意了?”
蔣東昇咧嘴笑了,道:“軍部那幫人巴不得外公留下來,嶽老闆還希望我能當說客呢。”
蘇教授是有名的物理學家,研究的方向亦是炙手可熱的核動力理論,自然受到軍部的高度重視,老教授前些年平反,連卓公都親自過問,可見他的身份特殊。
蔣東昇一向睡的少,兩三個小時就恢復了精神,坐起來一會忽然聽見外面有腳步聲,似乎駱啓明帶着什麼人走過來了。他從玻璃窗裡往外看了一眼,喉結滾動一下,轉身就退了回去!
另一邊,駱啓明帶着夏陽很快就推門進來了,邊走邊道:“就在這裡,他一早就過來了。”
夏陽跟在後面,壓低了聲音又問了一句什麼,駱啓明又道:“他沒跟我說什麼,我猜大概是東昇怕天亮了被人瞧見吧,說回來,他現在的工作也有些不容易。”
夏陽跟着駱啓明在房間裡繞了一圈,並沒有看到裡面有人,駱啓明微微皺眉疑惑道:“奇怪,也許已經起來了,要不我帶你去見父親他們吧,興許東昇去那邊了呢。”
夏陽腳步穩穩地停在那,道:“舅舅你先過去吧,我在這裡等一會,要是他還沒回來我就去前面找你們。”
駱啓明聳了聳肩,無奈道:“好吧,你媽媽在前面給你準備了小酥餅,你記得早點過去,還能趁熱吃。”
夏陽應了一聲,等駱啓明關門走了,這才慢慢向那張稍顯凌亂的牀鋪走去。那是一張核桃木雕花大牀,四面有帷帳,落了一半的輕紗垂到牀腳哪裡,顯出幾分厚重感。牀上放着伸開的薄毯,手伸進去,還能感覺到未散去的體溫。
夏陽丟下薄毯,突然擡腳在牀沿上踢了踢,道:“出來。”
房間裡寂靜一片。
夏陽皺眉,不耐煩地又踢了一下,這次力道明顯要比之前重一些,嗓音也帶了沙啞,“蔣東昇,你給我出來!”
厚重的木牀晃了一下,沒等夏陽踢第三腳,就被人從下面擡了起來,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緊接着一個背上蹭了灰的男人從牀底下鑽了出來,“夏陽,你聽我說,昨天晚上……”
夏陽沒等他解釋,就一腳踹過去,他使足了勁兒卻沒有傷到對方一點,那人連晃都沒晃,甚至在被踢了一腳之後反而鬆了一口氣似的,臉上還露出了笑模樣。
蔣東昇帶着幾分討好的湊到夏陽跟前,低頭看着他,道:“夏陽,你再踢幾腳,或者打我幾拳頭也成,別生氣了好不好?”
夏陽擡頭瞪了他一眼,眼角猶自還帶着微紅,壓低了的聲音裡透着沙啞:“你還好意思說昨天……昨天你對我做的那些事?!”
蔣東昇已經知道夏陽不會跟他冷戰,心裡輕鬆許多,比起夏陽冷着臉幾天幾夜不跟他說話,捱揍算個什麼事兒?他挨挨蹭蹭的又靠近一點,小心的解釋:“我昨天晚上問你了,真的,你自己說你喜歡我,也願意給我用嘴……哎喲!”
“少胡說八道!我明明記得那些話都是你自己說的!”夏陽狠狠地瞪他一眼,臉上泛起一片紅潤,像是惱羞成怒了。“你自己腦袋裡有那麼多齷齪的想法,你……你……”
蔣東昇看着夏陽愣神,眼睛盯在他脣上,看了一會忽然臉色變了伸手去捂着自己下.身。夏陽離着他近,幾乎同一時間也發現了,低頭看了一眼,再擡起頭來眼神裡都是惱怒,擡腳就朝硬起來的那裡踹過去!
蔣少一邊躲一邊磕磕巴巴地試圖解釋,但是捂着褲襠閃躲的模樣實在狼狽不堪,說再多也沒了讓人信服的理由。“夏陽你別……你聽我解釋,哎喲!小祖宗你怎麼哪兒都敢踹啊!你聽我跟你解釋,這、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是不是!!它一看見你就……臥槽夏陽你別踢那兒,你下半輩子想守寡啊你!!”
駱啓明在前院等了好久,終於在蘇荷的再三詢問下心軟了,再次到後院的客房來找夏陽。剛一走近,就瞧見夏陽從房間裡出來,忙道:“小夏,你等到東昇了嗎?要不先去前院坐坐吧,餅乾烤出來一會了,涼了配茶就不好吃了。”
夏陽見了駱啓明還是客氣有禮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點頭道:“好。蔣東昇回來了,他在裡面換衣服,一會就好。”
駱啓明走出去幾步,又回頭笑道:“我說你今天早上過來手裡拿的是什麼呢,原來是東昇的替換衣服。這樣吧,我在這裡等他,你先過去,你媽媽已經等不及要見你了。”
夏陽腳步停頓了一下,“我只是隨手拿來,不是特意給他送的。”匆匆解釋了一聲又大步向前走去,從後面看只能看到微微泛紅的耳尖。
蔣東昇被夏陽狠狠“教訓”了一回,過了好一會才從房間裡換好了衣服出來,出門的時候扶着門框,走路腿都哆嗦了下,疼的直吸氣。
蔣少害怕再被“教訓”,看望完蘇教授他們之後,亦步亦趨地跟在駱啓明身後,從未有過的親密。
駱啓明受寵若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突然讓這個一向跟自己嗆聲的晚輩這麼信任,他畢竟是過來人,套着話問了幾句就知道了大概。
駱先生簡單扼要的總結了一下,“你惹了夏陽,現在不敢單獨見他。那麼,是需要我從中幫你們調解一下嗎?”
蔣東昇緊跟在駱啓明旁邊,想起剛纔那幾腳又隱隱覺得疼,這會兒走路都有點不利索了,勉強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我都已經道歉了!”
駱啓明眼睛在他臉上瞟了一下,忽然微笑着搖了搖頭,“你太年輕,有些事犯了錯誤,不止是道歉能解決的。”
蔣東昇拿不準駱啓明對他和夏陽的事兒知道多少,他在鵬城的時候可沒少在駱啓明那個涉外酒店住,動作言語裡多少總會帶出一些親暱。駱啓明聰明的像只獵狐,對他和夏陽隻字未提,但越是這樣,蔣東昇心裡就越慌。
蔣東昇被他看着,心裡沒來由就一陣狂跳,撇開頭道:“那舅舅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駱啓明摸了摸下巴,看着跟自己個頭相仿的這個年輕人,再次笑了出來:“我想,你大概需要‘認真道歉’。”
蔣東昇切了一聲,雖然面上帶着不服氣,但是卻豎起耳朵去聽駱啓明接下來要說的話,顯然也是有些擔心夏陽不原諒自己。
駱先生臉上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藍色的眼睛裡微微閃過一絲狡詐,儘量用平緩的聲音道:“是這樣的,我因爲和軍部要有一筆大合同,所以有相當一段時間需要留在京城,今天晚上呢,準備舉辦一個簡單的酒會,請幾位朋友來。當然小夏也會在場幫忙,我想這是一次不錯的機會――例如你恰巧能幫他一些小忙,咳。”
蔣東昇道:“舅舅,你別開玩笑了,我這樣哪兒能出現在大家面前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出什麼任務的。”
駱啓明難得的堅持,向他解釋道:“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做了萬全的準備,這次來的人都戴着面具,看不出誰是誰,而且我的保鏢身高都跟你相仿,你可以和他們穿一樣的裝扮,到時候只要躲在暗處,沒有人會發現你。”
蔣東昇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駱啓明的宴會辦的果然有趣,他有軍方的背景,也沒太多的顧忌,邀請函的地點也寫在了這處小院。來的人進門會被分到一個精緻的小面具,遮擋住大半的臉,引起不少女眷的好奇心,拿在手裡或戴在臉上都覺得有幾分好奇。
夏陽也戴着一個精緻的銀色面具,只露出挺翹的鼻樑和一雙飽滿紅潤的脣,只是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並不笑,說話聲音也是溫和有禮的,很是得了一些姑娘們的歡迎。
霍靜是由弟弟霍明陪着來的,但是進門很快就和其他的幾個小姐妹把夏陽圍住了,嘰嘰喳喳的聊了起來,時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
蔣東昇穿着一身黑西裝,跟駱啓明身邊那幾個保鏢一樣的打扮,只是這樣平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掩不住一身的彪悍之氣,隨手撐着桌子去拿東西的樣子也格外利落,一看就是練家子。
蔣東昇臉上罩着個黑沉沉的面具,臉色也黑的跟鍋底似的,正酸溜溜的看着夏陽那邊。夏小陽學壞了,使喚他在一邊幹粗活,自己跑去跟那些女人說話……一個個醜的跟夜叉似的,笑起來都能看到滿口牙了,哪有那麼多的話聊個沒完?!真他媽的見鬼!
駱啓明今天晚上自始至終在小心照顧自己的女伴,在宴會進行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他攙着那位身着長裙的漂亮女人,慢慢走到了最前面。
夏陽看了一眼駱啓明,在人羣裡又去尋找蔣東昇,不出其然的跟蔣少視線重合,忽然笑了。
蔣少心裡咯噔一下,但還是強裝鎮定沒吭聲,心裡卻開始打鼓。怎麼回事?夏小陽不生他的氣了?怎麼突然就衝他笑了?不對,事情有古怪,難道有什麼事情是他沒預料到的……
駱啓明站在最前面,忽然開頭道:“各位,請安靜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宣佈。”他被女伴輕輕揪了揪胳膊,順從的低下頭來聽她小聲說了幾句,一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裡含着笑意,贊同道:“對,是我的疏忽。對於剛纔的話我糾正一下,應當是有一件事想同大家分享。我的中文不是很好,不過幸好我有一位喜愛文學的太太,這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事,不是嗎?”
蔣東昇手裡拿着酒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擡頭看過去,他沒記錯的話駱啓明身邊的那個人是蘇荷吧?!那個面具和衣服絕對沒錯,面具是他親手給蘇荷戴上的,而且還是他親自把蘇荷送到駱啓明身邊去,讓他照顧她……這、這是怎麼回事?!
駱啓明親密地挽着女伴的手,微笑道:“下面跟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太太,蘇幼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