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許家玉一愣,“回連家莊?”
“小妹,你也收拾收拾,你二哥已經去叫馬車了。”童貞娘扭着腰肢回了房,嘴裡叨叨着,“這阿根怎麼回事,就幾個箱子,笨手笨腳的,還沒弄好。”
許家玉看着童貞娘堆在院中的箱子,怕是將大半的家當都拿出來了,那回連家莊是爲了小住還是……
許家玉清秀的眉頭皺了起來,想去看看許掌櫃,剛好在廳堂碰到了許陳氏。許陳氏富態的臉早就垮了下來,雖然穿着打扮還是如常,但那精氣神卻是差了好多。
許家玉留意到許陳氏的額上勒了條帶子,便問道:“娘,你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腦仁有些疼,拿根帶子勒上要好過些。”
“有沒有讓劉郎中看過?”
“娘沒事。”許陳氏攜過許家玉的手,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寶貝閨女,道,“娘只是擔心你,這些日子你忙裡忙外的可別累着自己了。”
許家玉一笑道:“娘,我不累。”許陳氏雖然對媳婦苛刻點,但是對這唯一的女兒卻是萬般的疼愛。
許陳氏撫了撫額頭,又嘆了口氣道:“早上又請劉郎中給你爹診了診脈,說是脈象還不如昨天平穩,如若再不好好靜養,拖下去怕是不好醫治了。”
許家玉心裡一急,就要進房去看看許掌櫃。許陳氏忙攔住了她道:“你爹也不知道和你大嫂說了些什麼,之後便一直長吁短嘆的,這一夜都沒閤眼。也就現在喝了藥,才眯過去了。”
許陳氏朝院子裡瞟了一眼,轉而又咬牙道:“你昨天是不在,沒聽到你二嫂說的那些話。你二哥是個耳根子軟的,被你二嫂攛掇着竟然提分家的事,你爹沒活活被他們氣死過去。”
許家玉已有耳聞,只得好言安慰道:“娘,他們怕也是好意。爹病着。家裡的生意也得有人擔着。”
“好意?”許陳氏冷笑道。“你二嫂當我們全是傻子呢。我不是不知道,你二嫂早就留心着那鋪子,恨不得立刻將它抓到自己的手裡。”
“娘,這鋪子遲早也是給二哥的。”
“誰說不是呢,你大哥怕是也好不了的了。”許陳氏擦了擦淚道,“唉,這鋪子早晚得留給他們。只是你爹剛病倒,便急吼吼地要說分家,沒的叫人寒心。”
“娘,你放寬了心。別想這些了。”許家玉拉了許陳氏在廳堂坐下。
“咋能不想呢?娘知道你貼心,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也不能在娘身邊留一輩子。你那兩個嫂子,一個是鑽到了錢眼裡,一個是不知道打算的——都不讓人省心啊。”
許家玉忙偎着許陳氏道:“那我就一輩子陪着娘和爹。”
“這哪成呢?”許陳氏又想到了愁心事,“你十五了,也到了該出閣的年齡了,本來娘給你託了幾門親事,可是家裡接二連三地出事。就耽擱下來了。”
許家玉忙道:“娘,我還想多陪你幾年呢,你可不許早早地將我趕出去。我剛剛聽二嫂說,我們要回連家莊。”
“可不是!”許陳氏眼泡浮腫着,眼角突然多了些細密的皺紋,“我和你爹商量,這鋪子眼下是開不成了,倒不如去連家莊裡住一段時間。”
許家玉釋然:“家裡幾個病人,連家莊山好水好。說不定去住一段時間倒都好了。”
“唉,當年從連家莊出來的時候就沒想着要回去。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許陳氏最好面子,要不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也不會同意回連家莊。昨晚偷聽了老頭子和莊善若的話,她是一陣陣的後怕,胸口是砰砰地跳。鄭小瑞盯上了她家小妹,萬一真有個好歹,她怕是也不用活了。他們惹不起,就只能躲了。
許家玉故意做出歡喜的樣子道:“娘,連家莊的宅子又大又舒服,瓜果也都新鮮,養人是最好不過的了。”
許陳氏的目光愛憐地從許家玉臉上掠過,嘆了口氣道:“就怕是回去容易回來難,那姓鄭的手段歹毒,還不知道要怎麼對付我們呢。這次幸好是你大嫂,要是你,娘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娘,你這話說的,沒的讓大嫂寒了心。”
許陳氏搖搖頭,道:“你大嫂再好也終究是外姓人,你大哥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家又落敗了,也不知道你大嫂守得住守不住?”
許家玉不語,想起剛纔在房中兩人的模樣,對許陳氏的話不以爲然,卻道:“爹怎麼竟捨得放下鋪子了?”
“放不下又怎麼的。”許陳氏過了快四十年的舒心日子,這大半年來覺得是心力交瘁,“難不成爲了這個鋪子連命也不要了?”
許家玉黯然,想起鄭小瑞那如毒蛇般陰冷的目光,不禁全身一顫,被他纏上,那是萬萬不能全身而退的了。她趕忙岔開了這個話題:“那我也去收拾收拾。”
“那些粗苯的就不用帶了,帶些細軟就是了。”許陳氏看着院子裡堆滿的箱子不禁頭疼,“我今早已經託人給你三嬸捎了話,讓她幫着將宅子打掃下,人過去了就能住了。”
許家玉點點頭。
三叔三嬸名義上是許家玉的長輩,實際上卻是許家出了五服的遠房親戚,家裡生活艱難,帶了一個女兒叫喜兒的過來投奔。許家舉家搬到縣城裡後,他們一家便留在連家莊便幫着許家看管宅子,收收租子。
母女倆正說着,許家寶咋咋呼呼地進了院子。
“二郎,車子的事怎麼樣了?”
許家寶一身青色的綢褂子皺皺巴巴的,他來到廳堂上先是一口氣灌了兩碗茶,然後抹着嘴道:“妥了,在車行裡定了三輛車,兩輛坐人,一輛放東西。”
許陳氏思量了下,用嘴呶呶院子道:“只一輛車放東西怕是不夠,你看看你媳婦收拾出來的東西,光她一個人的就夠裝一輛了。”
許家寶撓撓頭,嘿嘿地笑着不說話了。
許陳氏瞟了他一眼,不滿地道:“往日裡一味喊打喊殺的,在你媳婦面前便成了鼻涕蟲。這大箱小箱的,叫右鄰右舍看了像個什麼樣子,活脫脫一副逃難的落敗相。”
“娘——”許家寶爲難地喊了一聲。
許陳氏皺着眉頭,搖搖頭,自是進房間去了。家裡別的也就罷了,那些房契地契金銀細軟的可要好好收起來。
莊善若聽得要回連家莊的消息倒也沒有多少吃驚,竟有絲淡淡的欣喜。連家莊有老根嫂在,老根嫂和王大姑情同姐妹,以後就是想見姑媽了也方便些。
許家安嘴裡唸叨了幾聲“連家莊”,眼神迷濛了一陣,轉瞬喜道:“媳婦,連家莊可好玩了,到時候我帶你去柳河那裡摸魚玩。”
莊善若淡淡一笑,不知道許家安曾經帶着連雙秀在柳河摸了多少條魚。心頭一想起連雙秀,莊善若便有點惱了自己,這個連雙秀與她何干,自己竟然像是魔怔般時不時地想起。
莊善若連忙甩開這個名字,慢慢地從牀上下來,尋思着該收拾點什麼東西好。
“媳婦,你下牀做什麼,都沒好呢。”許家安急道。
“沒事,慢慢地走也不疼。”莊善若用手按按胸口,除了肋骨那裡還有些疼外,別的地方也沒什麼大礙。
阿根小九垂着手站在門口。
小九道:“大嫂,有什麼東西要搬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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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環視了一下房間,這個房間裡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屬於她的,除了那兩隻硃紅色的石榴箱籠。
“有勞了,就那兩隻箱子,別的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小九嘻嘻笑道:“我還當大嫂跟二嫂一樣有十個八個箱子好搬,特意多吃了兩個饅頭好長力氣呢。”
莊善若縱然有滿腹心事,也被他說得發笑,道:“雖然不多,可這箱子沉着呢。”
小九打量着那兩口雕着石榴花的箱子,用手比劃了下,滿不在乎地道:“看着不大,我一個人就行。”說完,蹲下身子,岔開雙腳,將雙臂合攏抱住箱子,嘴裡喊道:“起——”
竟然一下沒起來,倒是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小九不由地訕訕道:“大嫂裡面莫不是裝了金子,竟然那麼沉。”
莊善若含笑不語,這裡面的書是秀才爹唯一的遺物,還有那張給予她保障的和離文書,哪能不沉呢。
許家安文縐縐地道:“書中自有黃金屋。”
小九哪裡聽得懂,笑道:“怕別真的是金子吧。”
幾人正說笑着,聽得童貞娘在院子裡火急火燎地喊:“阿根,小九,快來,快來!不得了了!”
阿根小九臉上一苦,童貞娘使喚了他們一個上午,還沒個好臉色,這下不知又要折騰什麼。
莊善若道:“你們先去吧,我這裡不急。”一邊扶着窗看着外面。原來外面好好的天,竟然落了幾滴長腳雨,還有愈下愈大的勢頭。
童貞娘看着院子裡堆的箱子,急得跳腳,趕忙將包袱放回到房裡,可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她卻是萬萬搬動不得了。許家寶剛露了個面又被許陳氏叫走了,情急之下只得去叫那兩個夥計。
阿根小九忙鑽進雨裡,搬那箱子。雨下得又急,箱子又重,只得就近先將箱子搬到大郎住的廂房的廊下。兩人跑了七八趟纔將那些箱子搬了過來,累得是不行。
童貞娘卻是一句好話也沒有,只顧在廊下清點着箱子,嘴裡嘖嘖有聲道:“悖時,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