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這人相貌,別說是個傻子,就算說是誰家的貴公子,那也是有人相信的。
這樣的人物從寒酸的農家走出,還真有一種違和感!
張沁兒看着眼前的胡家兒子,雙眼微微眯着,眸中閃爍着幾縷精光,常言道無風不起浪,無根不長草,此事必有蹊蹺!
若胡家的兒子真是好端端的,村民們豈會背地裡說他是傻的?更何況,若是一個正常的,自家不過是普通的莊戶人家,怎麼就好意思穿絲綢掛佩玉?做農活的人哪裡講究穿這些?
還有一個最大的疑點,那就是胡家兒子出來後,一直保持着淡笑的模樣,卻一句話也不說!
由此,張沁兒斷定他肯定有問題。
而那婦人見自己兒子一出來,就驚呆了一大羣的人,看那些人的臉色明顯有些不相信自家兒子是傻的了,於是冷冷笑着說:“看這來頭,我也知道你們是誰了,你就是張里正吧?你倒是看看我兒子阿杰,他哪裡像個傻的?”
婦人雙手插腰,一副氣勢凌然的逼向張老頭,而連氏更多的注意力卻放在阿杰的身上,心想莫非真是張老頭弄錯了?眼看着這人倒是不錯的很,配自家貞娘倒也過得去,不得不說,連氏的戰意已經歇了心思了。
“哎喲,我說什麼來着?上次白玉芹帶着人到我們富足村一次,我當初就瞧着不錯,不像農村的人,倒像個貴公子少爺的。”
“是啊,當初我瞧着那也不像,只不過想着里正不會騙咱們罷了。”
張老頭沒有親自見證胡阿杰的傻,只是聽坑裡村的人都這麼說,心下因爲激憤,就此做出的判斷。
而連氏則歇了心思,於是富足村的那些村民們倒也紛紛見風轉舵,一個個站在白玉芹那邊說話了。
一時間鬧的張家的人很是被動,就連謝氏也看着眼前打扮一新的胡阿杰產生動搖之心,把胡阿杰和田家的兩個兒子相比,竟然發現不差上下,就外貌來說,胡阿杰生的一副好樣貌,又常年養尊處優一般,皮膚白皙,看着便是瘦弱書生,斯文有禮;而田家人都是練家子,個個肌肉發達,不拘小節的,這一點上,大部分人都會認爲胡阿杰更好了。
“我知道你們肯定是聽了村裡那些嫉妒我們胡家的人亂說的,但是張里正,你們這樣興勢沖沖的過來是打算做什麼?悔婚?”那婦人越發心裡有底了,打算趁機好好的敲詐一筆,如今只要他們不知道自己兒子的真實情況,張家的人就蹦達不起來!
她在心裡盤算着,聽白玉芹說張家如今養着好幾百只兔子,到了年底賣了,應該能夠賣上不少錢,就拿來添貞孃的嫁妝好了!
算盤已經打好,那婦人徑直說:“我兒子好好的,我們兩家也都已經交換了庚貼聘禮的,憑什麼你們想退婚就退婚?嘿!還別說,就衝你們這態度,我都想退婚了!反正我兒子好好的,家裡也有點錢,想娶誰娶不到的?不過你們家貞娘可就不好說了,都談好親事又臨時悔婚,這話要是傳出去,看你們貞娘還怎麼做人!”
色厲內荏的說了一番話,看見張老頭和連氏面面相覷時,心裡十分的得意。
不只是張家的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就連跟着一起來討說法撐面子的富足村村民,也覺得很是不好意思,若是放在別人身上,他們都得起鬨了,不過畢竟對方是張里正,於是大家一下子沉默了起來。
就在氣氛尷尬凝重,而婦人越發得意的時候,忽然響起一道悅耳的聲音:“阿杰哥哥,好不好吃啊!”
大家被這聲音吸引,下意識的朝聲音看去。
就看見穿着一身絲綢的胡阿杰此時正在啃一根木棍,一面啃,一面流口水,聽到張沁兒笑着問話,他還一個勁的點頭,憨憨的說:“好吃。”
“阿杰哥哥,我都給你糖吃了,你要請我吃什麼呀?就請我吃你最喜歡吃的吧!”張沁兒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天真無邪,一個勁的看着胡阿杰。
胡阿杰停止了啃木棍,想了好半天才張着嘴,說:“我最喜歡吃的啊……我最喜歡吃什麼來着?……啊!蛤蟆!我喜歡吃蛤蟆!”
因爲想到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胡阿杰興奮的跳起來拍手說着,然後也不要木棍了,說:“我們去捉蛤蟆去!”
如今已然是嚴寒冬季,哪裡還能捉到什麼蛤蟆,這是正常人都會知道的常識,所以當胡阿杰這樣跳着興奮說話時,圍觀的村民們頓時變了臉色!
這效果無異於看見死人復活驚悚感,先前還是好好的貴公子模樣,轉眼間就成了一個啃木棍吃蛤蟆的傻子?這落差不要太大啊!
那婦人一下子也急了,她千防萬防,卻忘記防張沁兒這個孩子了!在她心裡盤算怎麼從張家多拿一些嫁妝的時候,張沁兒已經趁人不備,從旁邊樹枝折下一截木棍,又在上面抹了些蜂蜜,然後站在胡阿杰的面前啃的津津有味,胡阿杰自然當即就好奇的看着她,然後張沁兒趁勢把蘸了蜂蜜的木棍遞給胡阿杰,引誘他啃木棍!
不管木棍上是否有蜂蜜的甜味,但凡正常人總不會這樣啃木棍的!
這就是張沁兒的想法,釜底抽薪,把胡阿杰傻氣蠢笨的一面無情的撕開,不然這場退婚還真成了鬧劇,日後小姑姑張貞娘真嫁了一個傻子,她於心難安啊!
“你這個小賤人,誰叫你給我阿杰吃木棍的?”婦人登時就怒了,張開手就朝張沁兒臉上打去,楊氏吃了一驚,忙要上前攔住,卻始終隔了些距離,眼看着婦人那巴掌就要落下,楊氏的心裡立刻就串起了一陣火氣。
“啪!”的一聲巴掌聲響,隨即伴隨着胡阿杰嗚嗚大哭的聲音:“娘,我疼……我疼……”
圍觀的人再次呆愣了,卻見原本要打張沁兒的婦人卻一巴掌打在胡阿杰的臉上!
原來張沁兒眼疾手快的把胡阿杰拉了一下,恰好替張沁兒擋了那一巴掌,而此時她趕緊從胡阿杰的背後快速的溜走,回到楊氏的身邊,楊氏和馮氏忙緊緊的護住她,這回胡阿杰是傻子的事情徹底暴露出來了,就算眼前的人穿着絲綢掛着玉佩,但是眼前的一切無一不告訴大家,他就是一個傻子!
“魏氏!現在你還怎麼解釋?”事情真相已經出來了,受氣的張老頭立刻發難。
而連氏也從金龜婿的幻想中醒過來了,登時把臉色沉的難看極了,惡狠狠的說:“我女兒如花似玉般,哪裡能讓你們這些黑了心腸的人毀了一輩子?這事不能善了了!”
“對!對!這不是欺負我們富足村沒人了嗎!真是的,貞娘多好的一個姑娘啊,怎麼就被這樣的傻子給壞了名聲!”
“哎呀,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是個不錯的人,誰知道還真是一個傻的!”
“是啊,你看看,那麼大個的人了,還哭的跟個孩子似的。”
“這算什麼,剛纔他還在啃木棍啊!喲,還吃什麼蛤蟆,蛤蟆那種東西也有人敢吃?嘖嘖,我真是長了見識了!”
“哎,下回咱們兒女說親,可真的擦亮眼睛了,這世道啊,怎麼就成了這樣了!”
富足村的村民們議論紛紛,一下子似乎忘記自己先前還是‘幫兇’呢,已經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胡家進行批判了。
“這事絕對不能這樣算了!去找坑裡村的里正來!把這門親事退了不說,胡家還要給張家賠禮道歉才行!”田老四咋呼咋呼的叫嚷着,而這話也甚合張沁兒的心意。
這種事情竟然已經鬧的人盡皆知,那麼只好找坑裡村的里正出面,雙方好好的把事情解決了,最後讓胡家給張家道歉,這樣張貞孃的名聲纔不會有損害。
魏氏就是胡阿杰的娘,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看着自己的兒子依舊撲到在自己的懷中哭泣,她就忍不住頭大。
這時從屋裡走出一個男人,他就是胡老漢,胡老漢看起來倒是一副老實人的樣子,他滿是皺紋的臉很顯滄桑,他忙出來攔住大家:“這事算我們胡家錯了,我們解除親事!還是別鬧到里正那裡了吧!”
“嗨!什麼叫做算你們錯了?本來就是你們錯了,你們這是騙婚,知道嗎?別以爲鬧到里正那裡是大事,鬧到公堂上纔是大事呢!不怕告訴你,我大哥二哥就是在衙門裡做事的!”田老四因着兩個哥哥的緣故,沒少去縣城和那些衙門幫閒們混在一起,倒也有了一些氣勢。
豈料魏氏已經不管不顧了,她冷笑一聲,傲然的說:“那好啊!咱們就上衙門去!別以爲你們在衙門裡有人,我們家那也是有的!我女兒就嫁給了施知縣的師爺!我們家的女婿甚得施知縣的倚重,這上了衙門誰騙婚還是個問題!”
田老四便是一愣,心想這回可不好辦了,沒想到對方那也是有來頭的,難怪這胡家看起來不過是普通人家,一個傻兒子都還穿上絲綢衣裳掛上玉佩了。
若是平時,田老四必定會打着哈哈說句“大水衝了龍王廟”然後這事就過去了,但是這事可不比那些小事,有關於張貞娘一輩子的事情呢!
“我記得歐陽師爺原配並非姓胡,好像是姓李吧。”張沁兒忽然開口說着,縣城裡的關係她多多少少已經知道個大概了,一部分是鄭成凱告訴她的,一部分則是程掌櫃提醒的,都是讓她心裡有底,省的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田老四一愣,隨即樂的拍手,說:“正是!哎呀,平時總和歐陽師爺一起吃飯,倒一時忘記這些了,我還見過歐陽師爺的媳婦的,長的白淨,很是賢惠,和這胡家的風水肯定不搭。”
胡老漢看起來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但是架不住魏氏強悍啊,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田老四的話也是暗地裡諷刺魏氏的兇悍蠻狠。
魏氏氣的不輕,因爲她女兒的確不是歐陽師爺的原配,而是一個小妾而已!並且這個小妾還上任不久!
不過宰相門前七品官,不是原配又如何?被寵愛的那一個纔是有恃無恐的!
魏氏想了想,心中有底了,當即就發難了:“好!既然這樣,咱們衙門見真章!”
胡老漢似乎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他們家兒子是傻子,已經算是騙婚了,如今還要麻煩女婿……嚴格意義上,他們並不是歐陽師爺的岳家!
小妾在社會的地位是很低的,算得上半個奴隸了,胡老漢和魏氏是沒有資格稱歐陽師爺爲女婿的。
這事鬧到公堂張家鐵定是贏定了,但是這樣一來,事情鬧大了,對張貞孃的名聲也不怎麼好,張沁兒纔不願意因爲和胡家置氣,而把張貞娘給毀了,於是她又扯着鄭成凱老爹鄭伯景的虎皮一用了。
“魏大嬸,既然你女兒是歐陽師爺的小妾,那麼應該知道鄭伯景大人吧?實話不相瞞,我們家和鄭伯景鄭大人關係可匪淺着,你覺得真鬧到公堂上,歐陽師爺是顧着小妾的面子,還是顧着鄭大人的面子?再說了,除非世人的眼睛都瞎了,纔看不出你們這是騙婚!”
張沁兒一口一個小妾,看起來雖然不足十歲小孩,但是這話的殺傷力卻不小,魏氏盯着眼前說話的人,氣的青筋直冒,恨不得咬她的肉,喝她的血!
把女兒送給人做妾,這始終是不算光彩的,坑裡村的村民們肯定是背地裡瞧不起胡家,但是人又是現實的,沒人願意輕易的招惹胡家,纔有了村民們不敢當面說,卻總是在背地裡議論的事情。
“這事是我們胡家不對,我們主動退婚,我也給你們張家道歉,只求這事別鬧到里正那裡了。”胡老漢再一次出來求和,語氣十分的哀求。
男人氣勢這麼弱,女人的氣勢卻這麼強,這個家還真是奇怪啊!
“你求什麼求的?反正我不會退婚的,我兒子好好的,都已經換了庚貼八字,還給了一半的聘禮了,憑什麼他們說退婚就退婚!”魏氏雙手插腰,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打定主意不退婚,這事拖久了,反正是對女方不好的,只要她拖下去,就有張家好受的。
胡老漢顯然是說不過她,也不嘗試去說服她,而是愁眉苦臉的在一旁哀嘆着。
田老四眼睛朝四周一轉,趁着人不注意,就溜了出去,找坑裡村的人打聽了里正的家,知道坑裡村的里正是姓胡,沒準就是胡老漢的本家了。
田老四把話說了,就拉着氣的冒煙的胡里正到了胡老漢的家中,此時大家還在僵持着,謝氏在一旁謾罵不已,村民們則附和着。
胡里正畢竟是一村的里正,哪裡能容得下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情,當即就衝上人羣,盯着在一旁低頭沉默的胡老漢一頓吼着:“我說你個廢物,就任由你這個婆娘瞎胡鬧,你丟了你自己的臉不管,還想丟我們坑裡村的臉面嗎?”
“大……大哥。”胡老漢聽了胡里正的話,一陣顫抖,可見他是很怕胡里正的。
“還有你這個刁婦,一日不惹是生非就手癢對吧?”訓斥完胡老漢,又訓斥魏氏來,可魏氏不比胡老漢那般只會沉默懦弱,她氣勢不減,反嘴說着:“大伯,你這也太幫着外人了吧?阿杰可是你親侄子,你不想着幫你親侄子,還盡幫着外人欺負我們!”
又緊接着說了一句:“親事都談好了,憑什麼他們說退婚就退婚?我不退!”
富足村的人一聽,頓時就神色激動起來了,紛紛說着:“哎呀,我說這婆娘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有個小妾女兒,還有個里正大伯呢!”
“這事看來找坑裡村的里正也沒用了,他們可是一家人啊,看來還是得上公堂才行了。”
“這上公堂我們肯定是會贏,只是貞娘那孩子……哎,作孽呢!”
胡里正聽着富足村的這些議論聲,立即氣的不行,他反手就打了魏氏一巴掌,然後徑直對胡老漢說:“你要是在這麼沒用,任憑你婆娘瞎胡鬧,你就不是我弟弟了!真是窩囊廢!”
又拱手對富足村的人說:“對不住了,這事我確實是今天才知道的,我這弟弟是個懼內的,家裡大事小事都是聽魏氏一個人擺弄,這件事怕是擔心我反對,也一直瞞着我。”
胡里正看着張老頭,心中知道他就是富足村的里正了,於是態度越發的謙和,說:“張里正,這是我們胡家的錯,我們願意退婚,那一半的聘禮也無需還回來,當時我們的賠償吧!”
張老頭是個得饒人處且饒人的人,見胡里正態度這麼好,當即就說:“這事也是我們的錯,一昧的相信媒人,臨近婚事了,纔過來打聽情況,若是早日打聽了,也犯不着如此這般了。”
一席話聽的胡里正也很是汗顏,這事最大的錯還不是他這糊塗弟弟的錯嗎?自己的侄子那般,娶個窮人家的女兒也就是了,還偏要惹是生非,找個富足村的里正的女兒,這不,事情鬧大了吧!
這事處理的不好,就引起兩個村的隔閡了!到時候互不通來往也就算了,還會壞了他們坑裡村的名聲,日後其他的村哪裡還敢把女兒嫁過來?
“我不依!足足五兩銀子呢,退婚可以,那聘禮銀子必須還回來,憑什麼啊!你們要是不還,我死也不退婚!”魏氏真是一個善於胡攪蠻纏的人,看清了胡里正的態度,知道自己再鬧沒用,就爭取讓張家把一半的聘禮銀子還回來。
一半是五兩,加起來也才十兩!
而連氏則要張志仁和張志禮兩家各處五兩添箱銀子呢!
這門婚事若是真成了,娶張貞娘回去還是賺着了!雖說連氏愛錢,對張貞娘也不是很關心,但是好歹是自己的女兒,再怎麼樣也不會在添箱銀子上動手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