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沛然帶着謝明坤去了一家名爲“三千醉”的酒肆。
兩人是來敘話的,故而只要了一瓶竹葉青,然後叫了三個小菜。
這對於丁沛然而言,算是奢侈的。
可對於謝明坤而言,到顯得尋常。
丁沛然給謝明坤倒酒,他的手做慣了粗活,有些粗糙,骨節也有些變形地凸出。
謝明坤的眸色微微一暗,他知道丁沛然能夠來到京城,是十分不容易的。
當年他覺得子恆十分刻苦,廢寢忘食地讀書。
可子恆至少有老師一路幫襯,然而丁沛然卻一直都是靠自己。
丁沛然倒滿酒杯以後,舉杯敬向謝明坤,他比謝明坤年長,面容刻板剛硬,眼眸深而暗沉,顯得有幾分文人的酸腐冷傲!
“先喝下這一杯,我再與你慢慢道來!”
謝明宇聞言,當即回敬,一飲而下!
丁沛然也不是磨嘰之人,見到謝明宇毫無防備地飲下杯中酒,眼眸忽而越發幽深。
只聽他道:“陳青雲告完御狀以後,你便一聲不吭就回了定南府。”
“後來我遇到了一件陰險之事。”
“我在一僻靜之地,撿到一個錢袋,尚未回神,襄王派系的舉子王維中便帶着人衝出來打了我一頓,說是我偷了他的錢袋。”
“我拒不承認,便被打到重傷,還差點因此失去功名。”
“我那時憤恨不甘,滿目悽楚,恨不得提把刀跟王維中同歸於盡,可我卻連王維中的身都近不了。”
“萬念俱灰,不甘赴死之下,吳王派系的人趁機拉攏我,替我治傷,出面擺平這青天白日下的啼血冤案,我便承諾,日後有幸入仕,便是吳王的人。”
“你我君子之交,這些事情我本無意讓你知道,昨日有人來找我,讓我今日約你到此一見,我猜是吳王的人想拉攏你。”
“我就算拒絕了,他們也還會找別人來牽線搭橋,還不如我引你一見,也好讓你心裡有個章程!”
丁沛然眸光清亮,神情肅然。
謝明坤見他正朗朗地注視過來,心裡微微一震。
他到沒有想過,自己不在京中那三個多月,丁沛然竟然還被王維中那夥人給盯上了!
想當初頂丁沛然是何等傲氣之人,寧願露宿街頭,也不願成爲那些大臣府中培養的謀士!
可是如今卻.......
自從子恆預備出仕,又跟鎮國將軍府,賢王府,甚至於皇上都有些微妙的關係以後,他便知道,遲早會有人找上他的。
這幾天謝明宇成天登門,什麼家族的榮耀,兄弟之並肩,他全都不屑一顧!
他不會成爲張金辰手底下的士卒,也不想依附吳王,成爲皇權下的犧牲品!
不過他還是感激丁沛然如此坦白,讓他有了思附拒絕的藉口!
“誠如你所說,不是你也有可能是別人!”
“他們看中的,若真是我謝明坤身上的才能,我或許還能認真考慮一二!”
“可惜,他們看中的,只怕另有其人!”
“算了,朝中權臣都有閒散之士的知己,今日就當你我絮叨,排解苦悶吧!”
謝明坤舉杯,敬向丁沛然。
暫時還是不能撕破臉拒絕了,最起碼也是春闈過後。
謝明坤掩下眸子裡一閃而逝的晦暗,仰頭一口飲下杯中酒。
丁沛然見他沒有面露不悅,心裡才稍稍放心一些!
兩人說開以後,接着便繞開這個話題,風趣地談論詩畫!
不一會,只見一個身穿玄色錦袍,披着狐裘披風的青年男子從酒肆的二樓下來!
他輪廓分明,五官俊逸,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亮而聚光,正徐徐地看向廳堂裡,靠窗坐着的丁沛然和謝明坤!
謝明坤聽見腳步聲時,便心有所感,當即微微擡眸!
不遠處走來的人,正是忠義侯世子,姚琨。
此人他遠遠見過幾次,然而卻是不曾說過話的。
姚琨身邊帶了四個隨從,下樓的時候,掌櫃就迎過去了。
謝明坤低垂下眼瞼,只當是不認識,沒看見。
可姚琨卻對準他們直直地走來,嘴裡喊道:“沛然也跟好友小聚?”
丁沛然站起來行禮,當即點了點頭道:“世子爺今日也有閒心出來?”
謝明坤跟着頷首,不曾插話。
姚琨見狀,當即便道:“不知這是誰家的公子?”
丁沛然見狀,眼眸裡流露出一絲瞭然之意。
“這位便是定南府的謝明坤謝舉人,他師從國子監齊大人,跟大名鼎鼎的“譞雲居士”乃爲同門”
姚琨肯定了謝明坤的身份,當即眼眸一亮,大有結交之意。
他順勢坐下,當即便跟謝明坤交談起來!
姚琨表面文質彬彬,談吐有禮,一副禮賢下士的世家掌權者之態。
謝明坤聽着,時而頷首,時而附和,到像是認真被牽着鼻子走的小舉人。
酒過三巡,謝明坤有些酒勁上頭,面龐微熱,眼眸泛紅。
姚琨久混宴場,酒量非比尋常。
他本就有拉攏謝明坤之意,見他喝得差不多了,便藉機以精品孤本書籍爲由,熱情地將謝明坤和丁沛然邀請入了侯府。
謝明坤本意不去,可丁沛然喝高了,吆喝着要去。
謝明坤無奈之下,只能撐着最後的理智去了忠義侯府。
三人上了忠義侯府的馬車,絲毫沒有發覺,那隱匿在暗處的一雙眼睛,正悄然地注視着他們的身影!
忠義侯是淑妃娘娘的孃家,這些年因爲淑妃所出的吳王,忠義侯府雖然沒有什麼實權,過得倒也鮮花着錦!
偌大的侯府裡,一共有四房,每房嫡出,庶出加在一起,光是小姐就有十七個,另外還有十一位少爺。
姚琨是世子,是日後忠義侯府的掌權人,身份自然尊貴。
一入侯府,姚琨便帶着謝明坤和丁沛然去了待客廳。
世子親自邀請來的客人,府上那些消息靈通的,自然一番打聽。
謝明坤無意多待,知曉就算姚琨有意拉攏,也不會在一日之內就讓他表態!
他尋思着,找一個藉口脫身!
姚琨去書房找孤本的時候,謝明坤站在客廳外的院子裡吹冷風,意圖醒酒!
丁沛然從客廳裡走出來,站至謝明坤的身後道:“這忠義侯府,我也是第一次來!”
“看來陳青雲確實比我們更受歡迎!”
謝明坤回首,見丁沛然面色泛紅,然而眼眸卻一片清冽!
“你沒有醉?”
謝明坤挑眉,他有些意外?
丁沛然聞言,當即勾了勾脣角!
“有些話,我若是清醒的,他怎麼好跟你細說?”
“再則,我若是不醉,他請不到你過府,今日沒有深交,便會有明日,後日!”
丁沛然的話讓謝明坤爲之一震!
現在的丁沛然,竟然已經圓滑到這種地步?
當初那個一身傲骨的丁沛然,今日恍惚如夢一般!
他怔怔地看着丁沛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丁沛然見他那愕然又驚訝的樣子,當即嘴角勾了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陪着你來,若是日後有什麼傳言,還能替你擋一擋!”
“你放心,就算我已經成爲泥潭裡面的污垢,也決不會沾染到你的身上!”
這句話讓謝明坤爲之一怔!
他深邃的眼眸裡,迸發出一抹異樣的色彩!
當初在定南府,子恆要讓謝家分家的時候,那雙深邃到漆黑的眼眸,複雜萬分,可卻坦然無畏!
那個時候,他便知道,有些人的心思,你也許永遠都猜不透!
但是你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他對你的善意!
謝明坤的脣瓣微微上翹,當即看着丁沛然道:“改日我一定要將你介紹給子恆,你與他,還真的有些相似之處!”
丁沛然聞言,眼眸微微一暗!
他搖了搖頭道:“算了,他的才華我遠遠不及,他那一身傲骨,我更是早已剔除!”
“見了,唯有自形殘愧!”
謝明坤聞言,搖了搖頭,當即認真道:“子恆看人的眸光比我還準,我都看重的人,沒有道理他不喜歡!”
“呵呵!”丁沛然笑了笑,不以爲意。
一個能抗過那麼殘酷的刑法,最後告御狀搬倒朝廷三品大員的人,怎麼可能會是一般的舉子?能夠跟玉衡相交,他已經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