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收到李毅的帖子,一時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她收拾了一下就帶着下人去了見面的酒樓。
李毅已經坐在包廂裡等着了,正側頭看着外面的街道。
張賢看了李毅一眼就低垂下眉頭,見李毅沒有起身見禮的意思,心下就微沉。
她收斂心神行了福禮,“妾身張氏見過李大人。”
李毅的目光落在張賢身上,點頭道:“夏太太不用多禮,請坐吧。”
李毅的長隨站在他身後,張賢也貼身嬤嬤和大丫頭也站在張氏的身後,兩邊的下人都沒有退下的意思。
李毅正色的面對張賢,身子微微前傾,“對於張家與內子的牽扯,在下也知道一些,但內子並不希望兩邊有聯繫,只希望維持之前的狀態,而你們張家十多年來也未找上門來過,只不知這次你們是何用意?”
張賢面色微變,沒想到李毅這樣開門見山,她思索了片刻,道:“李大人,人年紀大了就念舊,何況婷婷還是我們的血脈親人,不管以前有多少糾葛,現在她祖母年事已高,她母親也是將近五十的婦人,但婷婷對我們偏見頗多……”張賢很是無奈道:“那孩子見我們,連話都不叫我們說一句就把我們給打發了,她母親傷心得不得了,前兩天就離開南昌了。”
李毅並不爲所動,甚至面色都沒有變化一下,只是淡然的給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張賢面前,嘴角微翹道:“夏太太,當初送婷婷回張家的是我舅舅的下屬,婷婷後來也是跟着我舅舅的下屬到了鳴鳳村,張家想要打聽婷婷容易得很,此前十九年,張家從未上鳴鳳村找過她,更沒有過問一二,怎麼如今倒是想通了找上門來?”
李毅擡了擡手,壓下張賢要辯解的話,道:“最重要的是,你們怎麼就覺得你們只要來,婷婷就要原諒你們?”
張賢抓着裙子的手緊了緊,強笑道:“我們並沒有強求婷婷的原諒,只是希望,希望她能看在她祖母年邁的份上回去看看……”
“這就是強求了。”李毅淡淡的道。
“……”張賢一時間被逼的說不出話來。
“夏太太,您回去吧,如果你們張家真的有爲婷婷考慮,那麼請不要再打擾我們的生活。”李毅直視着張賢的眼睛道。既然對方打算走親情路線,而不是直接了當的提要求,那麼,他就順着他們的路走就是了。
張賢臉上一時間青白相錯,艱澀的道:“李大人就不顧念一下親情嗎?”
“夏太太,不顧念親情的是張家,當年我妻子不過才九歲,還是個孩子,你們既然斷絕了關係,此時再找回來,那我妻子之前受的委屈與苦難算什麼?”李毅毫不客氣的道:“所以,若是爲了這所謂的親情,那麼,你們不必再說了。”
張賢猛的擡頭,“那若不止爲了親情呢?李大人,這次來南昌,我是有一件事要求婷婷和您。”
李毅臉上頓時綻開笑容,張賢覺得難堪得很,但一年的奔波早讓她將臉皮磨厚,她頂着李毅諷刺的目光道:“我丈夫被冤入獄,還請李大人幫忙疏通一二,所需的花費我夏家會雙手奉上。”
“這纔是你們的真實目的吧?”李毅問。
張賢沒回答,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毅,李毅微微一笑,道:“夏同知是在信州任職,而我這兒是南昌,我能力再強也管不到夏同知那裡。”
“李大人朝中有人……”
“可這並不是在下的職責,”李毅打斷她的話,“何況,夏同知是真的冤枉嗎?”
張賢面色發白。
“夏太太,看在婷婷的面子上,我可以請御史中丞上折儘快查清此案,至於夏同知是否冤枉,該判何罪卻不是我所能干涉的,還請夏太太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嗯,順便也告訴張家一聲。”
張賢握緊了拳頭,這和沒有幫忙有什麼兩樣?甚至還讓丈夫更被動,至少之前這個案子還能往下拖延。
丈夫的確不是主犯,可他貪下的錢財也足夠他砍頭了,她找上門來就是想求李毅能幫幫忙將他頭上的罪名抹除或是減輕。
李毅顯然不想幫忙。
她想,若是她以婷婷的聲譽相威脅會如何?
念頭只是一起就被她壓下了,婷婷顯然毫無畏懼,而此時她的丈夫卻很容易被利益拿捏在手中,李毅不是內宅婦人,怎麼可能會被她威脅到?
張賢有些萬念俱灰,此時只剩下哀求了,“李大人,我求求您,我夫君願意將所貪的銀子返還,只希望能減輕罪名。”
“夏太太,這是刑部的事,在下只是南昌知府,插手不到信州的,就算是在南昌,在下也會秉公處理,還請夏太太不要爲難在下。”
張賢失魂落魄的坐在酒樓中,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時悲從心起。
留在這裡,不過是還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希望李毅能看在婷婷的面上爲丈夫說一句話,之前雖然奔波,但好歹希望還在,現在見了面卻是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消失了。
“太太,李大人早走了,我們要不要回客棧?”嬤嬤小心的問道。
張賢目光愣愣的看過來,“我們回信州。”
“可是太太,如今已過了午時了,不如明天再走……”嬤嬤在張賢的目光下沒敢再說下去。
“現在就去準備馬車,我要馬上回去。”
“是。”
張賢趕回信州,不過是想再見見丈夫,想想看還有什麼辦法。
張寧見兩個兒媳先回來本已經不滿,只是張大太太不理他的質問,直接回自己的房間,而張二太太雖然面上恭敬的將南昌之事彙報了,卻推辭了張寧要求她再去南昌幫襯張賢的事。
張寧氣惱,拍着桌子道:“反了,反了,你們都反了不成?我說的話竟是一句也不聽。”
等到張賢無功而返,張寧的臉色更難看了,“果然是沒有教養的,連父母長輩都忘了。”
本坐在一旁閉目滑動念珠的張大太太睜開眼睛,道:“公公說什麼?我家婷婷早就已經不在了,”張大太太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容,輕笑道:“說起來,還是您親自讓我家婷婷暴斃的呢。”
張寧見長媳公然挑釁自己,氣得倒仰,一口氣沒上來就暈了過去,張老太太氣得指着張大太太道:“把她轟出去,把她轟出去。”
張大太太冷哼一聲,甩袖離開。她兩個女兒現在都嫁出去了,兩個兒子也都娶妻生子了,她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就只還欠婷婷的,剩下的日子就讓她爲她祈福吧,至於他們,當年害過婷婷的人一個都別想好過。
張大老爺就站在一邊看着妻子,他知道妻子變了,但他卻怪不了她,當年她溫柔賢惠,對於家裡長輩的決定惶恐無措,而自己比她還要軟弱。
妻子總是在噩夢中醒來,他又何嘗好過?
他總是在不停的假設,如果當初自己鼓起勇氣站出來攔一攔,婷婷是不是就不用離開他們,可以在他們的羽翼下長大?
一開始的幾年,倆人因爲內心的煎熬都沒敢去找婷婷,或者說,是他們下意識的逃避,等意識到婷婷一個女孩在外危險,生活不易出去找時,她已經在李蘇兩家的幫助下爲一羣孩子撐起了一片天。
因爲膽怯,夫妻倆沒敢出現,甚至在之後都很少再敢去打聽她的消息。
他們是知道她嫁進李家的事的,他們都很放心,因爲李家是好人,現在李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有出息,夫妻倆都欣慰無比。
現在,婷婷早已經掙脫了當年的牢籠,但他和妻子卻越走越深,只能被困在其中,懊悔着,羞愧着。
看着混亂的中堂,張大老爺沒有上前,以前對父親的順從在這一刻似乎變成了笑話。
張賢看看昏迷的老父,再擡眼去看倚靠在門邊的大哥,她突然低笑起來,癲狂的道:“報應,這都是報應,一切都是報應!”
夏同知的案子到底沒查明白,誰都知道他不是主使,只憑他一人還沒那個膽子貪下修繕河道的銀子,但這個案子總不能一直拖着,刑部就以現有的證據先給夏同知過堂定罪,先保留下證據,待以後有了進展再進一步。
這樣,夏同知的結局也算定下了,張賢再沒有功夫來纏着婷婷。
當然,這都是幾個月後的事了,此時,李毅正拎着一包話梅往家裡趕。
婷婷看到他手上的東西,就嗔怪道:“你怎麼又買這個?孩子早生下來了,我現在不用吃這個了。”
李毅放在一邊,笑道:“就給你當零嘴吃,每天吃上兩三顆,要是不喜歡給下頭的人吃就是,也不算浪費。”
婷婷抿嘴一笑,將東西收起來。
她喜歡吃話梅,之前是因爲懷孕,現在孩子雖然生下來了,這愛好卻沒變。
她以爲她沒表現出來,但沒想到李毅還是發現了。
惠平和惠安並排坐在凳子上做功課,見父親和母親之前氣氛怪異,倆人就你撞我,我撞你的擠眉弄眼。
李毅回頭來看見,就瞪了他們一眼,板着臉道:“你們怎麼把功課帶到這裡來做?還不快去書房?”
惠平理直氣壯的道:“我們要邊寫功課邊照顧妹妹。”
惠安則道:“在這裡寫功課寫得快。”
“我看是方便你們偷懶吧?趕緊給我去書房,吃飯之前要是不寫完我就把你們最愛吃的一道菜收掉。”
兩個孩子哀嚎一聲,不情願的收拾了東西跑去書房,離吃晚飯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婷婷在一旁看得直樂,抱着女兒道:“以後你可不要學你的哥哥們哦。”
李毅上前看了看女兒,親了一下妻子的臉頰,道:“囡囡自然要比他們乖巧的多。”
“你就誇吧,小心把她寵上了天。”
“我女兒我樂意。”
夫妻倆依偎在一起一塊兒逗着襁褓中的女兒,才三個多月大的孩子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們,不時伸手去抓他們的手指,一旦抓住就不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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