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無情,僅僅8個小時,就吞噬了沿江的村落、房屋和農田。
哎。
楚陽嘆了口氣。站在高地,放眼過去,一片汪洋,也不知道多少人會在這場水災面前流離失所,多少農田被淹沒,多少家畜漁場會被洪水沖走......
這場水災,會帶給人們難以想象的損失。這些,在後世可能還好,在政府的幫助下,在全國人民的支持下,重建家園不算什麼難事。但在這個年代,無疑會讓人絕望的。
國家窮,照顧不過來;人民也窮,一個個自身難保,哪來的錢給你重建家園?
楚家村其實還算幸運的,海拔很多,洪水雖然衝進來了,但水深不過成年人胸部,不過一些泥磚房卻是免不了倒塌的下場了。
楚家村祠堂,楚家村爲數不多的不被洪水衝擊的地方,此時,一干無家可歸的村民聚集在這裡,議論着大水何時退,何時才能把涌入屋內的淤泥清理乾淨。
楚陽家配合着村長煮了點熱粥,端給村民們暖暖身子,楚陽也在幫忙。
耳中不時傳來哭訴,楚陽聽着同樣心酸。
就如紀安嫂,談起家裡被水淹的情況,一個勁地掉眼淚:“大水剛漫進屋時,不是很猛。我尋思着水應該不會漲得很猛,就去了嫂子家一趟,打算先通知他們。不過爲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把家裡的糧食往高處放。我在牀上放了兩個小板凳,再把儲物櫃擱上去,完了才把糧食袋子放在櫃子上。”
“我走了不到10分鐘,一回家就嚇了一大跳。”
“完了!全完了!屋裡的東西都飄起來了,櫃子漂在水上面,糧袋早已不見。那可是我們一家下半年的存糧啊。你叫我們怎麼活?怎麼活?”說到最後,紀安嫂實在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一陣沉默,衆人很想安慰紀安嫂,然而現場衆人哪一個不是受災人羣之一,境地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楚家村繞着南流江而建,是名副其實的菜園子村,這裡住着200多戶人家,一千多口人。村子有一半是泥草房,現在大部分泥草房都已經被水泡到了,很多房子裡的物品被洪水洗劫一空。更有甚者連房子都被沖垮了,洪水過後,住哪呢?這是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
歸根結底,這樣的洪水真是前所未見。
南流江很長,江面也寬,大多時候水位能到一半就不錯了,每年甚至還有幾個月的枯水期。
幾十年來,無論下多大的雨,南流江的江水從來沒漫上來過,更別提進入房子,不然楚家村哪來那麼多泥磚房?以往最嚴重的時候也就是地裡的莊稼被雨水淹,影響收成,剩下點卻也夠吃了。
但今年呢?楚家村幾百畝地,現在變一片汪洋,大水過後,地裡的蔬菜糧食還能剩多少,真的可以想象。
一場水災,就讓村民大半年的努力打了水漂,可悲嗎?
不!
不是可悲,是絕望!
“不!”人羣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叫,楚家西村的楚山明大叫着衝了出去。
“站住!”村長喝道,楚家村的村長叫楚德江,爲人處世公正,在楚家村還是很有威望的。楚山明聞言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了下來。
“你要去哪裡?”楚德江問道。
“田裡。”
“不準去!水那麼大,你要去找死嗎?”
“可是我又能怎樣啊?家裡沒餘糧了,就地裡那點莊稼,我們一家幾口還指望着它們活命呢!”說到這裡,這位三十五歲左右的大漢,也忍不住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是啊,那可是我們的命根子啊。與其活活餓死,不如我們一家幾口被大水淹死得了。”楚山明的老婆也附和,悽悽大哭起來。
這一幕真的讓人不忍直視,很多人側過頭去,又想到自家的處境......
一時間,整個現場都瀰漫着淒涼的氣氛。
無聲,淚水卻悄然而下。
無論男女,無論平時多麼堅強,在水災面前,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水災無情,摧毀的不單只是房屋莊稼,還有無數農民賴以生存的希望,壓垮的是無數男人挺拔的脊樑......
......
楚陽家倒是沒什麼,周玉蘭卻是感同身受,哭紅了眼。最後實在不想再看這個畫面,才拉着楚陽回了家。
路上,周玉蘭主動向楚陽說起了楚山明家的情況:“陽子,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農民是最沒有出息的。山明叔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吧?說得一點不誇張。你不知道的是,早在年前,他們家就窮得差不多吃不上飯了。有一次我路過他們家,看到他們一家圍在一起吃飯,吃得津津有味,還以爲在吃什麼大餐呢,走進一看嚇了一跳。那可是五口人啊,吃的是什麼呢?稀粥.....稀粥裡放點番薯,再加點鹽,連油都很少,怎麼吃得飽啊?”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點稀粥還是向左鄰右舍借的糧,你說慘不慘?”
“而這一次,你知道他們家在田裡種的是什麼嗎?西瓜......大幾畝的西瓜,都快成熟了,眼看收穫之際,連自己都捨不得吃,卻被一場大水沖走了,能不絕望嗎?要知道,那幾畝西瓜可是你山明叔借了不少錢做成本才種上的啊。”
“哎!真是可憐。”周玉蘭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楚陽默默地聽着,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農民,幹着最苦最累的活,卻連溫飽都難以保證。可笑的是,很多城裡人、工人,還一度以爲農民收入比他們多呢。他們根本就不瞭解農民的收入。
那時候的農民可是要交農業稅的。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交完公糧就沒多少存糧了,至於收入,能夠保證一家幾口一個星期能吃上一頓肉那真是哦彌陀佛了。
更可怕的是,無論荒年還是豐收年,公糧必須交!
注意,是必須!
那就是個硬性任務,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楚陽印象最深的一次,95年下半年,同樣是一場洪水,很多人顆粒無收,災情很嚴重。
村幹部上門,慰問沒有,就是催糧,一兩都不能少。
然而那時候的村民,連吃都吃不飽,哪交得起什麼公糧?把這個情況一說,沒用,來年交雙倍都不行。
村幹部強調,公糧必須交,這是任務!逼着非交不可,交不起的看你家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往外拖,雞、鴨啊,這些小型牲畜都不放過......
“要幫他們嗎?”楚陽尋思,他胸中有萬千溝壑,要幫一下這些人也不是不可能。但幫嗎?
不!不能幫。
不是楚陽冷血,以後等他發達了,帶一帶村裡人致富倒是可以,現在幫這些人卻不是好事。
總要踏出去啊。這次幫了他們,他們也許就一輩子窩在農村了,還是窮,能有什麼見識?這個時代的農民只有被逼得走投無路,才肯放下土地。
楚陽記起來了,印象中,就在今年,很多農村人口被迫離鄉,涌入了那個未來幾年註定要在中國乃至國際書寫輝煌神話的特區......
談不上是好是壞,幾年後,碌碌無爲的人有,衣錦還鄉的也大有人在。爲此,還有人歌功頌歌,說要感謝這場水災。
然而,誰能理解當時這批人的心情?
第一次背井離鄉,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需要多大的勇氣?未知的前程面前,又帶着多少不安與彷徨?誰能說得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