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強定親,選的是農曆二月二十四,陽曆四月十三,星期六。
第二天是星期天,京大師生放假。
公安部門的人趕到京大,李野自然不在宿舍,好不容易找到輔導員,再找孫先進,再找文樂渝.
所以等到李野和爺爺施施然回到京大的時候,都過了中午的飯點兒了。
等到了學校的保衛處,李野發現裡面有幾個學校的保衛人員和老師,另外就是兩位穿制服的公安,以及三個外人。
那三個外人都穿西裝,其中兩人看向李野的眼神都有些不善,而另一個看樣子應該是個翻譯。
另外,八二級世界經濟專業的輔導員張志強也在現場。
張志強看到李野之後,立刻搶先說道:“李野同學,這兩位公安同志要找你瞭解一些情況,你要如實回答但也不要緊張,就是普通的瞭解情況。”
李野笑着點頭道:“我知道了張老師,大星期天的給您添麻煩了。”
張志強也笑了笑:“這算什麼麻煩,你可是班裡最省心的學生,要是再不麻煩麻煩我,我都要懷疑我這個輔導員還有沒有用處。”
“.”
張志強是李野的輔導員,但這兩年兩人之間基本上沒什麼交集,因爲班主任穆允寧把李野的事兒基本上都給辦了,讓張志強好似沒了用武之地。
不過今天張志強搶先跟李野說話,第一時間就提醒他“就是普通的瞭解情況,”顯然也是在盡職的護犢子。
“謝謝張老師了。”
“沒事兒,學校的人都在.你坐下吧!”
張志強拍了拍李野的肩膀,指了一張椅子讓他坐下。
李野瞅瞅那張椅子的位置,正對着兩個穿制服的,就明白對方這是在刻意的營造一種壓力。
只可惜這種壓力對普通學生有用,對李野毛用都沒有。
不過李野還沒等坐下,就看見那兩個穿西服的嘀咕了幾句日語,然後那個翻譯就問李忠發:“這位老同志,請問你是什麼人?”
李忠發平靜的道:“我是李野同學的爺爺,今天剛好過來跟孩子過星期天,所以就過來旁聽一下。”
李忠發話剛說完,翻譯就不耐煩的道:“那你先出去一下,不要打擾到我們的詢問談話。”
“.”
翻譯的語氣相當不客氣,搞得李忠發和李野都是一愣,就是輔導員張志強也皺了皺眉頭。
李忠發還好,做了多年局長,喜怒不形於色,但李野年輕氣盛可不慣着對方這些臭毛病。
“請問你是哪一位?”
“你是在問我嗎?”
“廢話,不是問伱我還是在問狗嗎?”
“.”
李野這一句話,可把保衛處裡的人都給震懵了。
這年輕人,語氣太沖了。
不過兩個制服人員還有學校的老師,都沒有立刻呵斥李野不講禮貌。
因爲在這保衛處裡,還輪不到一個翻譯指手畫腳。
這裡是京大,是副部級單位,你一個供職外企的翻譯牛什麼牛?
李野也是看透了這一點。
因爲如果對方是內地公家派過來的翻譯,絕對不會沒大沒小,不把京大放在眼裡,
這屋裡好幾個人級別都是正科級、副處級,輪得到你搶先說話?
所以對方就是個在外企拿了高薪,就飄了覺得自己是人上人的人,懟他兩句屁事兒沒有。
“你太過分了,我要找你們老師告你,我要.”
對方反應過來之後,立刻變得極爲憤怒,顯然平日裡可能也受過類似的擠兌。
但這個翻譯憤怒了,李野卻反而淡定下來道:“你先不要這麼激動,我就問你你是誰?你憑什麼在這間屋子裡?你在這裡就不影響公安詢問情況了?”
“我是中村浩男先生的翻譯,中村先生的兒子失蹤了,而你是重大嫌疑人,中村先生有權利知道最新的案情,有權利對你進行詢問?”
“你錯了,無論是哪個外賓,都沒有權利直接插手內地案情,也沒有權利質問一個內地公民,在這片土地上,只有內地機關才擁有執法權,所以你們最多也只能旁聽而已。”
“.”
李野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在悄悄的觀察保衛處內其他人的神情反應,
他之所以表現的這麼衝,並不是犯二,也不只是討厭這個翻譯的口氣,更重要的是一種試探,
老宋昨天晚上被帶走了,李野不知道老宋幹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老宋“招了”沒有?所以無法確定今天到底是個什麼形勢。
如果老宋不但幹了,還招了,那估計今天這兩個辦案人員不會這麼和氣,畢竟李野跟老宋關係密切,殃及池魚分分鐘的事兒。
但是等他跟那翻譯官嗆了這半分鐘之後,兩個穿制服的並沒有對他嚴厲呵斥,甚至一個年輕一點兒的同志,臉上還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還在笑,難道不是“限期破案”的嗎?】
在“沒丟過自行車都不算京城人”的大京城,丟了自行車當天都能找回來的傳言,可是流傳了好多年,
所以李野今天來,可是有被逮住往死裡尋找線索的心理準備的,但看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好像只是“走走過場”呢?
年輕的同志笑了,但另外一位辦案人員卻很威嚴,冷厲的喝道:“都不要爭吵了,請大家保持安靜,不要影響我們瞭解情況。”
李忠發當即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老同志當然明白,人家既然不趕他出去,就已經是在李野和翻譯官的爭吵中偏向他了。
正在氣頭上的翻譯官還想說什麼,制服人員已經指了指椅子,對李野道:“同學請坐,我們就問幾個問題,很快就會結束。”
李野點點頭坐了下來。
“據中村浩男先生反應,李野同學你在學校的時候,屢次跟中村直人發成衝突,對嗎?”
“不是衝突,是學術爭論,他認爲日笨比我們強大,我認爲我們比他們強大.我們爭論的時候有很多人在場,都可以證明我們沒有任何衝突。”
調查人員頭也不擡的繼續問道:“根據我們的調查,在今年的三月四日,也就是正月十三的時候,你跟中村直人同學在動物園的外語培訓班相遇,你當時跟他聊了些什麼?”
李野實話實說道:“我們什麼都沒說,畢業之後,中村同學好像成了大老闆,已經瞧不起我們這些窮學生了,我依稀記得那天他是擡着鼻子看人的。”
“那你當時爲什麼會出現在培訓班呢?”
“我有個同學在培訓班兼職,有個老鄉好像也在培訓班幫忙,當天我剛好路過,就進去跟他們聊了兩句。”
“剛好路過?那你本來是要去哪裡的?”
“我那天約好了跟兩個同學去動物園玩攝影.”
“近兩個月前的事情,你爲什麼記得這麼清楚?”
“哦,跟兩個妹子一起逛動物園,這種美好記憶.不太容易忘掉。” 李野很平靜的回答着調查人員的問話,但是心裡有些奇怪,爲什麼他們沒有細問自己跟老宋的關係呢?自己剛剛明明提了“老鄉”這個話頭啊?
最危險的嫌疑人人,反而不問?怎麼回事?
不過李野正在琢磨這個問題的時候,調查人員卻突然問道:“李野同學,據中村浩男先生所說,你的爺爺是抗戰老兵,對日笨人有着很強烈的仇恨,是這樣嗎?”
“.”
李野愣了一下,平靜的臉色逐漸變得深沉。
“我爺爺確實是抗戰老兵,我從小也看過很多抗戰電影,如果這都能成爲嫌疑證據的話,那麼他們還是不要踏上這片土地的好,因爲像我這種人實在是太多了。”
“.”
年輕的辦案人員看了李野一眼,又低下頭快速的寫着什麼,但那一眼,卻好似在告誡李野,冷靜一點,不要多說話。
而問話的那個辦案人員也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問道:“那你在三月四日之後,有沒有再見過中村直人?”
“沒見過。”
“真的沒見過?”
“是的,真的沒見過。”
“.”
接下來的問話,就全是沒營養的東西了,整個詢問過程中,那個翻譯一直在跟中村浩男交談,而中村浩男一直在催促着什麼,讓那個翻譯急得不行。
十分鐘之後,兩個辦案人員合上了記錄本,詢問過程就這麼結束了。
翻譯官頓時急道:“兩位同志,怎麼這麼草率的就結束了呢?這個李野是中村少爺最後的目擊證人,
而且他和他的家人明顯對日笨人有着深深的仇恨,他的嫌疑非常大.”
“咳昂~”
一直沒說話的李忠發,冷冷的站起來說道:“如果按你說的,那麼嫌疑人可是太多了,我當年一個連一百三十人,活到戰爭結束的只有十七個.”
翻譯官急躁的剛要說話,李忠發卻繼續說道:“另外我還知道,就在京城裡面,像我這樣的人至少有上萬個,要不我帶你們去那些個幹休所裡面找找嫌疑人?”
“.”
“如果幹休所裡面找不到,那可就不好辦了,因爲另外一些地方.我級別不夠進不去呀!”
“.”
翻譯官不說話了,他的智商又不低,怎麼不明白李忠發是個什麼意思?
跟小日子拼過命的人,現在還沒死絕呢!而且有很多人還在位置上,你們特麼就憑這個來判定嫌疑人,是不是腦子有坑?
翻譯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李忠發的話翻譯給了中村直人的父親中村浩男。
然後,中村浩男的臉色就變得很精彩,好半天之後,忽然走出來對着李忠發鞠了個躬,非常的禮貌。
“對不起老先生,看在一個老人失去兒子的份上,請原諒我們的唐突。”
李忠發沉默不語,連頭都沒點一下,一點都不禮貌。
中村浩男又讓自己的秘書拿出幾張名片,一一遞給了李野以及現場的幾位京大老師。
“爲了不影響我們的友好,爲了我們的友誼,請務必找到愛子,拜託了。”
中村浩男對着周圍的所有人鞠躬,語氣非常的誠懇,但是讓人聽在耳朵裡,感覺就是彆扭。
李野捏着名片掃了一眼,上面標註了漢字——橫賓中村株式會社,副社長中村浩男。
特麼就一個社長,還是個副的,就敢妄談友好?
京大的人還是很有禮貌的,詢問結束之後,就邀請中村以及李忠發等人去食堂用餐,但中村和李忠發都拒絕了。
等到爺倆出了校門,李野才小心的道:“爺爺,你不會生氣了吧?我早就說過沒什麼大事,你根本不用來的。”
剛纔李忠發說出“一百三十人只剩十七個”的時候,李野真的害怕爺爺急了眼,給那個中村浩男一下子。
“生氣?你以爲我今天跟你來,是來找氣受的嗎?”
李忠發輕輕一笑,說道:“我是怕你年輕,看不懂體制內的套路,所以跟着過來聽音兒的。”
“.”
李野一愣,沒想到爺爺也有類似的心思,於是就笑着問道:“那爺爺你聽出什麼了嗎?”
“多少聽出來了,”李忠發淡淡的道:“這不是什麼督辦大案,也就跟找個自行車差不多的事兒罷了,
那幾個小日子還自以爲是,想逼着公安部門和京大一起幫他們找孩子呢!誰尿他們呀!”
“.”
“逼着京大幫他們找人?”
李野剛纔也覺察出了不是什麼大案子,但還真沒往李忠發說的方面尋思。
李忠發看了孫子一眼,得意的道:“小野你是腦瓜子聰明,但場面上的事情接觸的太少了,我只要看辦案人員的態度,聽辦案人員問話的方式、順序,就能猜到他們怎麼想的。”
李野趕忙捧哏道:“爺爺,你說他們是怎麼想的?”
李忠發淡淡的道:“那個什麼中村直人是不是失蹤了根本不要緊,要緊的是在哪裡失蹤的,他的公司在鵬城,所以誰知道他這兩個月了有沒有回鵬城?”
“真要是確定是在京城失蹤的,那事情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很麻煩的。”
“這事兒京大明白,你那個輔導員一進門就點給你了,人家辦案人員也明白,”
“所以呀!那幾個小日子摧的再急都沒用,可惜他們還是老思想,以爲隨便給你扣上一個帽子,你就得心急火燎的幫他們去找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級別。”
“都是四十年前的老把戲了,也好意思再拿出來現眼?真是癡心妄想。”
“.”
李野嚥了口唾沫,終於明白,人家爲什麼沒有向他詢問老宋的事情了。
他也不得不佩服李忠發的老辣,自己以後,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而這些東西,都是不會記錄在課本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