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千金求對,‘書童磨墨,墨抹書童一脈墨。梅香添煤,煤爆梅香兩眉煤。’這給你上聯,你可能對下聯?而且最難的就是人名入對,妥帖工整,這千金雖重,我輩卻無力去拿!更別說送這對聯背後的用意了。”
月白齋的王老闆,又低聲嘀咕了起來。
“既是如此,在下卻還有一事不明,”書生不再理會那王姓大漢,轉頭看向黃會長,低聲詢問道:“您既知他背後有人,爲何還要觸那黴頭?難道我天商行這次……”
“非也,非也,楊兄忌言,我們做事的人最怕妄測上意,我只盡人之常情而已,”黃清風一改往日不露聲色的深沉,溫和道:
“況且這次,我們身後自然也有大主顧!”
……
岳陽樓前。
被清晨山雨打溼衣裳的玉篠俏生生立在柳樹下,經過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曬得半乾的貼身衣物還有些黏在身上,清風一吹,冷意便透進心窩中,與肌膚摩挲在一處,頗讓人感到些微的不適。
往日這時,師父應該正好牧羊回來了,她總誇橫渠街的杏花開的最早,也最好,今日以後,她卻再也看不到了。
那個笑着說“死便埋她”的師父啊,那個喝得爛醉也要哭着給篠兒梳妝的人呀,篠兒不想長大了,不想看懂別人的心事了,大家自己過自己的就好。
師父教給的‘算天道’,都換給別人好不好。
所以師父,你什麼時候回來教篠兒過日子呢……
七十九棵柳,一棵也不好看;春天的雨,和秋風一樣涼。
想着心事的女孩仰望夜空,月輪明亮,才能看到周遭的流雲,絮絮絲絲地飄在夜幕上,像一吹就散的沙。
吹到眼裡面,就變成了淚。
……
倒提刀疤的墨凡走到岳陽樓下,便看到了門前提着玉簫和石盤的女孩。
她眼中清光,身上月光。
像極了後主說的“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美不勝收…
……
長安城地近芒碭山脈,民風在整個齊國都稱得上最爲彪悍,只要不是在城池之中暴起殺人,便是扛着妖獸四處走動,也不會有不長眼的官府衙役之流將人攔下問話。
長安街則不同。
它東街盡頭是城主府所在地,西街盡頭則坐落着天商行的齊國分行,這兩尊龐然大物立在街中,遙遙相望,彼此制衡。因此,便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若發生在了這條街上,也要被說成是牽動着國家命脈的大陰謀。
齊國疆域遼闊,下設有五州十府三十六城,兵力強盛,爲東域北部一等一的大國,素有東疆雄虎之美譽。而在這衆多天府名城之中,長安城是唯一一座越過州府制,直接接受齊國國都管轄的城域,其中一半的原因在於芒碭山,另一半的原因則在於長安街。
準確的說,是在於長安街上和城主府並立的天商行。
大陸之上不成文的規矩有很多,其中一個是這麼說的:
能過天山者,能以天爲名。
……
撇頭看了眼一旁猶自獨立的玉篠,墨凡取出管鑰,將傍晚關店後才鎖上的門鎖重新打開,正要推門而進,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雄厚的嗓音:
“墨小友,有意與老朽登二層樓否…?”
“恩?”
墨凡心下疑惑,順着聲音望去,只見白天阻礙自己開店,後又出手阻止刀疤的那個神秘中年人立在十數米外的一座紅樓之下,眼含笑意,向着他伸手招呼。
想了想,墨凡將鑰匙收回袖中,隨手將提了一路的刀疤扔到店內,壯碩的身影不偏不倚,正落在黃木坐椅之上。
回過身來,重新鎖上護店陣法後,墨凡邁步走向那個怡然站立的中年人。
“閣下喚住小生,可是有事?”
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黃清風負手站立,拇指之上,白玉扳指異色一閃而過,他悠悠道:
“我觀墨小友行色匆匆,想是今日開店之事繁多,尚未飽腹,不若同登二層樓,衆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豈不美哉?”
“我還是未成年人,喝酒什麼的要等到有女朋友之後…!”
對眼前人隨意地回答了一句,墨凡擺了擺手,轉身便要走回岳陽樓去。
他很好奇那個站在柳下的女子。
那雙明眸看向自己時,流露出了一些他從未見到過的東西。
“哈哈哈,放翁有云——‘良辰不把酒,新燕解相嘲’,到了墨小友這裡,雛燕也該展翅翱翔了!”
靠,你妹的雛燕兒……
這些人精怎麼什麼都能看得出來!
暗自腹誹一聲,墨凡搖頭道:“還是別了,和您老喝酒,只怕被賣了還要幫着一起數錢,咱們有什麼話就在街上說吧,站在長安街的甬路上,我比什麼都安心。”
“況且放翁詩言‘良晨’,並非良辰,分明說的清晨之事,眼下已是黃昏,夕陽如血,不飲如醉,接下來再與您老‘杯盤狼藉’,小子怕是真要不勝酒力了。”
“唔……”黃清風沉吟一聲,隨後笑道,“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姓黃,名清風,不才正是這長安街上的監天之人。今日二樓有大貴客,年後有大買賣,事關青龍,墨小友確定不進來商略一下?”
聽着眼前人的自報家門,墨凡星眉挑起,頗感訝異,黃清風其人,乃是天商行齊國分會的最高掌權人,同時又是名列‘黃曹白魏四大家’中最神秘的那‘一黃’,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想求他題字的人排起來比芒碭山脈還長,得到他真跡的卻比曹富海的頭髮還少。
不料今日自己店門初開,便與此人打瞭如此許多的交道,看他上午作爲,分明是要打壓自家,卻又不願做得過火,刀疤想要當衆動手之時,還被他一人給攔了下來,是因爲他是長安街上的‘監天之人’,不能讓這條街上見紅嗎?
不對不對,墨凡靈臺之中凝聚的小墨凡暗自搖頭,若是那樣,刀疤與白安紙、白小蠻動手之時爲何又不見他的蹤跡,他這等人物,街上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他,更莫說三境武者之間的激戰了。
再說,當時那黃家公子也在場,小身板小心肝都受了白家二人不少苦頭,於公於私,他都該出面制止,卻不見此人出現,如此看來,早上的出手便可排除掉他監天大使的身份使然,那樣的話,其人所作所爲,當是有着更深層的個人原因了。
仔細想來,清晨他欲要打壓的,是我的文名;欲要保住的,是我的性命……這般說來纔對!
可見今日他必借我文才使用,而能助我的,大略是青龍之事。
至於我的身份,他應該沒有全部看破,不然決計不會當街攔我。
心思一念千轉,不過呼吸之間墨凡便想通了事情的關鍵,安下心來,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跟在黃清風的身後,邁步進了紅樓。
名震大陸的青龍招生都能橫插一手,天商行,真是好大的招牌…
……
霜鋒巷陰暗的角落中,黃竹看着身前二十多名蒙着黑衣的人,神情陰冷,這些人不是東城的流氓頭子,就是西街的潑皮惡霸,沒有一個好易與的角色,今天被他一同召集在這裡,就是爲了對付墨凡!
他永遠忘不了墨凡帶給他的恥辱,作爲黃家大少爺,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他不愛的女人,不能有他愛而不得的女人。
“上午時候,你不是和白小蠻親嘴親得很開心嗎,過了今天晚上,老子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地獄!”
腦海中浮現墨凡的身影,黃竹咬牙切齒,壓低了聲音對周邊黑影道:
“今日行事,便按我下午計較的來,有沒有問題?沒人忘了自己要做啥吧!?”
“黃哥放心,弟兄們早就迫不及待了,這姓墨的小比敢和黃哥搶女人,今日包教他身敗名裂!”
“夏臺獄裡面的看守,沒有忘了吧?”黃竹生怕有所遺漏地問道。
“都打點好了,足足送給那典獄長三十個小妞,都是沒開苞的漂亮傢伙,兄弟們一個都沒用!那老色棍一聽,當時就拍着胸脯跟哥們兒保證,包管今天由咱們送進去的人,傍晚是朵小雛菊,明天就變向日葵!”
“哈哈,你小子比喻用得還挺花哨!”
“都是黃哥栽培有方……”
看着眼前這些好兄弟,黃竹拳頭越發攥緊,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墨凡,你就好好享受今天吧……”
一旁的黑影見狀,兩步走上前來,輕輕一拂黃竹的雙拳,道:“黃哥,咱們弟兄出生入死,你的仇就是我們的仇,我們這邊讓姓墨的生不如死,您那邊輕鬆拿下白小蠻,到時候當着他的面顛鸞倒鳳,纔是真的報了仇!”
“王哥說的不錯,我聽說城北有個李遊夏,自創寢技一十三手,有名得很,明天抓過來比劃比劃,全用在那白家小娘皮的身上…!舒服不舒服,試過才知道。”
“哈哈,兄弟們說的都在理,不過還是有一點不對,”黃竹咧嘴一笑,鬆開了雙拳,鮮血順着脈絡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