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愣了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女兒已經出了門,提起了廊下放的雨傘。
“你給我回來。”
柳氏一見此景,哪裡還顧得上溫太太,連忙去抓姚守寧。
“娘——您放開我。”
姚守寧想到幻境之中看到的,夜裡洪水衝入神都的場景,哪裡還留得住:
“我有很急的事,要去找世子。”
“再有什麼急事,也不能在這會兒出門。”柳氏十分堅定,但見女兒神情焦急,她心中一軟,退了一步:
“要不等你爹明日回來後,帶你出門。”
“明日就來不及了!”姚守寧急着說了一句。
母女倆正拉扯之際,庭院外果然有幾人過來了,領頭的正是守門的良才,溫太太領着一雙兒女,帶了孫嬤嬤,正跟在他身側。
因有鄭士先回來帶信,因此良才並沒有攔人,再加上雙方又是未來的親家,良才便直接領了人一路進屋。
溫太太進來便見到了院中屋檐下的母女,敏銳的察覺到了氣氛不對。
她意識到自己來得不巧,便試探着問了一聲:
“你們這是——”
“娘,您招呼客人,我要出門一趟。”
姚守寧飛快的掙脫了柳氏束縛着她的手,轉而撐開傘,衝下臺階。
“出門?”
溫太太心中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重複了一聲。
這個時候雨勢如此之大,外面情勢混亂,一般人根本不敢外出,姚守寧一個未出閣的少女,有什麼事需要出門?
“守寧這是要去哪裡?”
溫太太喊了一聲,站在她身側的溫景隨順目光落到了舉傘的少女身上。
她快步下了階梯,提了裙襬跳上了安置在水中的石頭,身體十分輕盈的衝過了庭院,最後往門庭下縱身躍來。
溫景隨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想去接她,她擺了擺手,避開溫景隨探出去的手掌,足尖落地。
雨水灑了幾人一身。
溫太太有些嫌棄的後退了半步,一旁孫嬤嬤拿了帕子替她擦臉。
反倒是一旁的溫獻容有些羨慕她灑脫的樣子,開心的喊了一聲:
“守寧。”
自上回妖邪現世之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姚守寧生日的時候二人見了一面,但因簡王府來人鬧了一場,使得溫太太生了氣,強拉着女兒回去。
此次再見,溫獻容發現自己的好友似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獻容。”姚守寧見她過來,也有些開心,但她隨即想起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又露出苦惱之色:
“哎呀,你今日來得不巧,我正要出門。”
“你要去哪裡?”
溫獻容拿了帕子替她擦臉上的水珠,順口問了一句。
“我要去定國神武將軍府,找世子。”
姚守寧甩了甩傘上的水,回了她一句。
她笑靨如花,說得坦坦蕩蕩,毫無扭捏遮掩的心。
但溫家三人卻聽得心中一震,神色一緊。
溫太太臉上的笑意瞬間就凝固,轉頭去看自己的兒子,眼中露出怒意。
溫獻容先是偷偷去看自己的大哥,接着又看溫太太,果不其然,看到溫太太的面色鐵青。
“守寧,下了這麼大的雨,你找世子幹什麼?”
大哥緘默不語,彷彿並沒有聽到姚守寧說的話。
但溫獻容卻能感覺得到溫景隨平靜的面容下隱藏的激盪的情緒——大哥緊緊的抓着雨傘的手柄,似是十分失落的樣子。
她心中有些同情,不由張口問了一聲。
“我——”姚守寧正欲回答,但眼角餘光卻見到柳氏也提了衣襬往這邊追來,蘇妙真喊了她一聲,打傘跟在她身後,兩人走得近了,正好聽到溫獻容的問話,蘇妙真就回了一句:
“表妹多日沒見世子,有些想他了,所以想去尋他呢。”
她說話時,那上脣裂開,露出森白的牙齒,口中噴出粉紅霧氣。
只見那霧氣並不受雨勢所阻,很快彌散開來,將附近的人籠罩在內。
蘇妙真那雙妙目之中浮現出另一雙圓溜溜的重瞳,不懷好意的望向了溫景隨,似是有意刺激他,在等他反應。
除了姚守寧之外,沒有人能看到蘇妙真的狐容。
那狐妖施展了術法,蘇妙真這樣一句充滿了惡意的話說出口,其他人似是並沒有意識到她在挑撥似的。
溫太太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粉霧吸入口中,瞬間麪皮漲得通紅:她覺得自己今日就不該過來,簡直像是自取其辱的。
“守寧,這可不行。”她深呼了一口氣,說道:
“你還未定親,這種事影響你的名聲——”
姚守寧扭頭看她,疑惑不解:
“這怎麼會影響我的名聲?”
她去尋世子,是爲了想請他幫忙,通知神都城戒備。
此時天色還早,城中的百姓可以轉移。
她櫻脣動了動,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說原因,興許溫太太因此有所誤會。
想到這裡,她連忙就道:“我尋世子,是因爲——”
“你也用不着多解釋。”溫太太手臂一轉,打斷了她的話:
“女子未婚時不要與男子‘私交’過密,天天將‘世子’掛在嘴邊,知道的人自然明白你心思坦蕩,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舉止輕浮——”
“你閉嘴!”有人喝斥。
溫太太此時怒上心頭,全然沒有察覺,仍兀自道:
“若不改正,先前簡王府的事便只是個開始——”
這幾個月以來,溫太太心中積壓了許多的不滿,藉着這個時機宣泄了出來。
她心中想:柳氏看似懂規矩,可見也不是個會管家理事的人,家裡女兒教成這個樣子,還未定親,便動輒將男子掛在嘴邊,若是自己的女兒,必定要好好教訓一頓,嚴加管理,免得敗壞了家裡的名聲,連累家中其他人。
溫太太心中正想着這些事,突然有人拿了東西重重戳了她肩頭一下。
接着耳邊傳來孫嬤嬤及女兒的驚呼聲:
“太太!”
“娘——”
溫太太被這一戳,纔像是要清醒過來,下意識的以手捂肩。
肩膀處疼痛無比,她怔愣的擡頭看去,只見柳氏已經跳過庭院處的石頭,落地在入口的屋檐下,奪過了蘇妙真手裡握着的油紙傘,將其一收,用力以傘尖將她肩頭一抵,抵得她‘噔噔’後退。
她事前並無防備,再加上兩人身高、體重懸殊,柳氏比她壯碩,這一戳抵之下力量襲來,溫太太仰頭往後倒。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正當溫太太以爲自己必會摔倒出個大丑時,身後有人扶住了她,將她納入懷裡。
“我說了,讓你閉嘴!”
柳氏暴跳如雷的喊聲響起,震得溫太太一個激靈。
她轉頭一看,見兒子嘴脣緊抿,面色鐵青,雙手扶着她站穩,而回過頭後,又見柳氏神情難看,一副要與她翻臉的架勢。
“我——”溫太太嘴脣動了動,腦海一片空白,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的女兒,輪不到你來教訓!”
柳氏的性格愛憎分明。
她喜歡一個人時,便不計得失對人好,但厭惡一個人了,便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
先前溫太太利用姚若筠傳話一事便使得柳氏對她心生惡感,如今見她冒雨前來,當着自己的面便開始教訓自己的女兒,心中一股惡氣梗在喉間。
拿傘抵戳了她一下氣還不消,甚至還想將她轟出門去。
她拳頭一捏,上前一步。
溫太太以往見她好說話,還沒想到柳氏脾氣如此暴躁,當即嚇得躲入兒子懷中。
溫獻容雖說性情圓滑,但見兩位長輩鬧成這個樣子,心裡也有些慌。
見柳氏神情兇惡,似是還要打人,連忙便上前一步,將母親擋住,急急喊了一聲:
“柳姨——”
遠處姚若筠見此情景,有些焦急。
他是知道自己母親脾氣,怕一怒之下控制不住,出手傷到了溫獻容。
但他將溫太太先前的胡言亂語聽在耳中,心中也很生氣,半點兒也不想勸阻,但涉及溫獻容,他仍大步衝出庭院,站到了柳氏身後喊了一聲:
“娘。”
‘嘩啦啦——’
雨不停的下,姚若筠、蘇妙真兩人瞬時淋得滿身都溼透了。
遠處,姚婉寧、柳並舟等都站在大門口,皺眉望着這裡。
柳氏見到溫獻容,心中的惡氣一滯,她喊了一聲:
“獻容讓開,我要跟你娘好好說幾句話。”
她雖生氣,卻並沒有因爲溫太太而牽連溫獻容的意思。
溫獻容眼眶泛紅,怯怯的喊了一聲:
“柳姨,您不要生我的氣——”
她性情大方爽朗,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柳氏忍下心中怒火,道:
“我不生你的氣,但我不高興你孃親。”
說完,她拉了溫獻容的手,將少女拽開,才指着溫太太的鼻子問:
“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娘——”
姚守寧初時被溫太太指責,心中還有些懵,接着就見柳氏衝上前來,與溫太太起了衝突。
她回過神時,就見溫獻容眼圈通紅,大哥也急忙過來。
姚守寧知道柳氏脾氣,連忙去拉她的手:
“娘,我沒有生氣——”
她想解釋,柳氏反手將她拉住,大聲的道:
“你不生氣,我生氣!”
說完,又看向溫太太,啐了一聲:
“我真是忍你很久了。”
“我們兩家只是姻親,獻容與我兒子有婚約,我兒子若是有哪裡做得不對,你這個長輩看不過眼教訓幾句,若他有錯,我親自打他上門賠罪!”
“……”溫太太慌亂不知所措,只見柳氏一掃與她交往時的和藹神情,顯得潑辣而又兇狠:
“但你算什麼東西,我的家事、我的女兒,哪由得你來多嘴?”
她想起姚守寧前幾日生辰,自己被簡王噁心了一回也就算了,溫太太也來噁心她。
“我——”溫太太平時如笑面虎般,可那是因爲她沒有遇到柳氏這樣的性格。
此時被柳氏毫不留情指着鼻子一罵,她心中又羞又氣。
平日能幹、強勢的孫嬤嬤在柳氏氣焰之下也不敢吱聲,女兒眼睛通紅,不住抹淚。
而兒子扶着她站穩之後,在柳氏面前低垂着頭,神色似是有些失落的樣子。
“我——”
“我什麼我?我的女兒與你溫家無關,她喜歡誰都是她的事!”柳氏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
“她喜歡世子,改明兒我就去將軍府,向長公主打探,反正世子對我有恩,我不怕丟人。若這事兒不成,你再來笑話也不遲,此時你們給我出去!出去!”
荒唐!真是荒唐!
溫太太聽了柳氏這番話,只覺得她既是丟人現眼,又蠻不講理。
自己提醒也是一片好意,哪知會被人轟出門。
“都怪你!”
她惱羞成怒之下,轉頭恨恨的瞪了一眼兒子。
如果不是溫景隨非說喜歡姚守寧,她今日就不會上門自取其辱,任由柳氏作踐。
溫景隨的眼神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他最怕的事情發生了,姚、溫兩家今日這樣一鬧,恐怕他與姚守寧之間的事再無轉圜餘地。
他看到了柳氏的神情,對溫太太滿是不耐。
就算將來兩家和好如初,柳氏恐怕也不肯將女兒交到溫家手裡。
他想起前些日子,與那位世子在巷中相遇,當時兩人言語交鋒,恐怕那位陸世子對姚守寧並不是沒有意的。
柳氏如果真的豁出去臉找陸家商議婚事,那還有他什麼事?
可笑他當日還出言挑釁,將他逼走。
他心中滴血,臉上卻並不顯露分毫,溫和的道:
“您先不要生氣。”
他扶了溫太太站穩,雙手交疊,向柳氏長揖一禮:
“我娘不是這個意思,她有些焦急,興許是誤會了守寧。”
溫景隨說話的時候,將嘴中的粉紅霧氣吐了出去。
那霧氣一吐,他頓時神情氣爽,覺得先前因混亂而生的怔懵一下褪去,神智剎時清醒。
他往蘇妙真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帶着厭惡之色,道:
“世子救過柳姨,是姚家的恩人,不要說守寧喜歡他,我也對他感激不盡!”
他說話斯條慢理,卻口齒清晰,語氣溫和,很快將柳氏的怒火平息了下去。
就在這時,姚守寧見到他胸中升起浩然正氣,那股‘氣’隨他一張嘴便噴吐出來,化爲朵朵霧蓮,將蘇妙真說話間吐出的紅氣盡數吸入內裡。
隨着紅氣一消,劍撥弩張的氣氛頓時一止,衆人激動的情緒逐漸平息,就連正小聲抽泣的溫獻容都停止了哭聲,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大哥。
柳氏心中的怒火暫時一抑,勉強道:
“這話纔對。”
她說完,看了溫景隨一眼,見他俊眉星目,長得好看不說,又會讀書,還比他娘會做人。
這樣一個年輕人,偏偏有個溫太太這樣的母親。
溫景隨見她眼中帶着遺憾,心中更覺不妙,但卻不肯輕易服輸,接着又道:
“我娘也是看着守寧長大的,一直將她當成自己人,如若不然,當日簡王府的人上門鬧事時,我娘便不會爲她據理力爭。”
他說的話也有道理。
溫太太這個人規矩雖重,爲人古板,但卻也不是一無是處。
簡王府的人上門鬧事那日,她雖生姚守寧的氣,認爲少女惹事生非,可聽到有人壞她名聲,卻敢與那婆子撕扯。
柳氏想起當日溫太太還被打得滿臉都是傷,心裡的氣又消了幾分。
溫景隨見此情景,不自覺的長吁了口氣。
“守寧的性格,我們都很清楚。”
他不再受妖氣蠱惑,腦海裡便條理分明。
想起先前姚守寧說到去尋世子時,眼神坦蕩,目光清澈,不像是與世子有私情。
“守寧。”
溫景隨轉身面向姚守寧,溫聲道:
“大雨滂沱, 你去尋世子可有要事?”他忍下提到‘世子’二字時的焦慮,露出笑意,輕聲說:
“如果是有急事,我看姚叔不在家中,你家人不多,不如我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