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人馬進了驛站,片刻功夫,風止了,大雨便傾倒而下。
塵土的腥氣撲面而來,裹着夏日裡的燥熱,加上這黑雲壓城一般的天,讓人沒來由地心慌。
過了不久,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大雨也有了減小的趨勢。
雲月和雲起站在二樓欄杆處說話。
“回去後,我找機會去一趟南來藻。這些日子,應該也發生了不少事。”雲起沉聲說。
“那姓章的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上次鬧了那麼大的動靜,最後還爽了約,不知他會幹出什麼事來。”雲月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會不會王爺急着回南邑就……”
“別瞎想,他還不至於讓周曠珩如此大動干戈。這些事情,相非就能處理。”
“說得也對。”
“我看,應該與大夷奪嫡有關。”雲月看着南方,眸色淺淡。
雲起看向她。
“若是情況緊急,他以爲我趕不得路,不一定非要與我一同回南邑,他大可帶幾人獨自回去。”雲月笑,緩緩說,“這一路,他雖然看起來很急,但實際上卻是不緊不慢。就像是……”
“在等待合適的時機。”雲起替她說完。
“不錯。我猜,他已經選中了大夷下一任單于。”雲月說,滿目亮色。
“是誰呢?”雲起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對大夷又不熟悉。”雲月撇嘴,“雲家的暗探遍佈天下,可惜不爲我們所用。”雲月嘆氣。
聞言,雲起低頭不語,片刻後,他擡起頭,示意雲月有人來了。
“王妃,可以沐浴了。”一個親兵走過來,對雲月說。
雲月點點頭,跟着那小兵往樓下走。
風雨已停,驛站的官兵拿着火把,正好出門去點亮欄外的火盆和燈籠。
雲起看着那人對雲月行了一禮,正要穿過院子而去,而云月和那個親兵向左邊小道去浴房。
正在此時,雲起眼角餘光瞥見金光,他登時渾身一凜,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阿月!”雲起嘶聲大喊。
因着多年默契,雲月絲毫沒有凝滯,倒地一滾,平趴在地。一枝羽箭堪堪越過她的頭,落在她手邊。而那名親兵胸口中了一箭。
“有刺客!來人!”雲起喊道,翻過欄杆就跳下樓去。
不遠處那名驛卒已經倒地,雲月身邊的親兵也單腿跪在了地上。樓裡南邑軍親兵魚貫而出。
“王妃快進屋!”雲月身邊的親兵喊道。
大雨過後,院裡泥濘不堪,雲月滾了一身泥,她爬起來,看了一眼地上的箭。箭鏃沒入泥地裡不深,已經倒在了地上。不對,箭速明明很快。雲月撿起那支箭,迅速看了一眼,發現箭鏃很鈍,可是箭很新。
沒有箭再射來,幾名親兵急忙跑過來,擋住雲月,扶起地上的小兵。
“王妃快進屋。”親兵副將羅封沉聲喊,驛站外黑森森的,不知藏了些什麼東西。
“把他扶進去!”雲月一邊後退一邊說。幾名親兵扛起受傷小兵的胳膊拖着走。
雲起此時趕到她身邊,眉頭緊皺不平。一隊親兵已經跑出去查看,也有人將院子圍了起來。
“你聽我說,你胸口流血不多,應該沒那麼嚴重,別自己嚇死自己。”到了檐下,雲月氣喘吁吁對中箭的小兵說。
雲月話音未落,那小兵身上的箭竟然掉了下來……
小兵咳了咳,站直了身子,胸口果然只是區區皮外傷。那幾個親兵一臉嫌棄地丟開他。
“卑職心口發麻,以爲必死無疑……”
小兵還未說完,破空聲又來,這次還帶着亮光。火箭鋪天蓋地而來,整座小樓瞬間被火光映紅。
“退!”雲起拖着雲月轉身又向外跑。
看那箭矢的數量,少說也有半百。雲月心頭一震,來的人不少,而且很猛。
箭雨過後,一大片黑影由遠及近,飛速而來,院外的場面頓時熱鬧起來。
從雲起第一聲大喊到現在兵刃相擊,雖然刺客速度很快,但吳纓和周曠珩還未露面,也太慢了些。
雲月正納悶,左邊一排屋子裡快步奔出幾人。均是衣冠不整,頭髮還滴着水,顯然他們剛沐浴完。
走得最快那人就是周曠珩,其次是四五個小兵,吳纓不在。
雲起和雲月停在了院裡。外圍全是刺客,還能跑哪去。雲月腳邊便是那個倒下便沒再起來的驛卒。箭鏃貫穿了他的喉嚨,鮮血融入土裡,一片黑沉。
周曠珩眼裡映着火光,臉色沉如死水,不見波瀾。
大略一掃,他的眸色更沉了:“雲起,帶幾個人把她帶走,往南不遠……”
之前雲月還沒想明白,此時聽到周曠珩的話,她突然呼吸一緊,臉色白了一瞬。她看了一眼半邊天空火光,半邊天空拼殺聲,有些不敢置信。
“快走!”周曠珩對雲月說。
雲月看着周曠珩,腦子根本靜不下來。
這些刺客是爲她而來,且是爲了活捉她。箭鏃是鈍的,那個在她身邊中箭的小兵只是暈了過去,而這個離她遠些的驛卒卻被一擊斃命。周曠珩讓她跑出包圍圈,以爲到了南邑能安全。可是雲月敢保證,到南邑的路上定然遍地埋伏。沒人殺得了周曠珩,她堅信。
如此大陣仗,爲了抓她。到底是誰,不重要,要對她做什麼,沒關係,雲月此時最關心的是——
“我的命,能威脅到你嗎?”雲月拉住了正要走開的周曠珩,一字一字清晰問。
周曠珩轉頭看着雲月,眉頭緊皺,猶豫了片刻。
“我明白了。”雲月放開周曠珩,“哥,我們走。”
雲月繞開周曠珩,同時對雲起說:“我們不往南走……”還未走出幾步,雲月突然走不動了。
周曠珩拉住了她的手。
“跟着本王,不可放手。”周曠珩說。
雲月還未分清楚利弊,便聽到自己說了聲:“好。”
刺客身着黑衣,全身只露出兩隻眼睛。那目光裡不是兇狠,而是堅定,似乎對目標誌在必得,對死亡絲毫無懼。他們與上次那些土匪刺客完全不同,定是受過訓練。或許是專門的殺手。
大雨後,明月如洗。
周曠珩拉着一個髒兮兮的女子向外突圍,彷彿一柄長劍刺入黑暗。刺客人數不明,但可以確定不少於親兵數量。方纔兩隊親兵出去巡查,再也沒有回來,剩下的都圍在周曠珩身邊,
藉着月光,雲月還能看見拼殺的人羣。顯然,刺客功夫很高,下手狠辣,親兵總體來說不是對手。
可這些人遇到周曠珩卻近不了他的身。
刀劍相擊的聲音彷彿就在耳畔,慘叫四起,暗色液體飛濺,泥土和鮮血的腥氣令雲月作嘔。她不知所措,只能緊緊握着周曠珩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刺客人多,圍着的親兵很快被拖住了。雲月目標明顯,周曠珩帶着她,許久才殺出驛站的範圍。雲起早已被衝散。
如此下去只會越來越危急。
有溫熱的血濺到了臉上,雲月呼吸一滯,接着到了一個懷抱裡。
“離本王近些。”周曠珩的聲音在雲月頭頂響起,他的呼吸很重,心跳很沉很快。
兵刃相擊聲在雲月耳邊響起,片刻後,周曠珩放開了她。身邊最後一個親兵倒在了血泊裡,他的背後沒了保護。
“王爺,他們不想讓我死。”雲月突然小聲說。
過了這許久,周曠珩還沒看出刺客的目的就怪了,此時心裡正慶幸沒有讓雲月先走。聞言,他臉色動了動,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遠處有亮光升上天,幾乎與月亮齊高。
“你這樣,他們會以爲我對你很有價值,我會更危險。”雲月說。
“閉嘴!”周曠珩出聲吼道。
雲月抿了脣,沒再說話。幾個刺客圍住了兩人,四面爲敵,她反而沉靜了下來。
刺客顧忌着雲月,並未完全展開身手,出刀時總留着收勢,周曠珩卻是無所顧忌,長劍一動便是一條命。
兩方僵持了片刻,刺客中有一人彷彿做了什麼決定,幾個眼神之間,刺客們便達成了共識。
五人一起上,三人攻向周曠珩,一人攻向雲月。還有一人舉刀劈向二人緊握的手。
對付三人,哪怕讓出一隻手,周曠珩仍有餘力,可是雲月那邊全是破綻。
亮晃晃的刀就要砍到周曠珩牽着雲月的手臂,雲月不顧衝她而來這人,掙開了周曠珩的手。被抓就被抓吧,只要活着,就有機會跑掉。
也就轉瞬間,她的手還未收回來,便覺五指一緊,接着周身一旋,又到了周曠珩身邊。
而另外兩個刺客已經倒在了地上。
“再亂動試試!”周曠珩沉聲對雲月說。
雲月握緊了他的手,咬緊了牙關。她盯着他的左手臂,眉頭緊皺。方纔她看見血光了。
“皮外傷。”周曠珩說,他反應快,還是被劃了一刀。
刺客頭領眼睛一眯,待要親自上手。
“王爺!”吳纓那廝終於死出來了。他帶了些人,殺到周曠珩身邊,氣未喘勻便說,“南邊官道旁埋伏了不少人。”
周曠珩眸色一沉,只是看了吳纓一眼,便帶着雲月突圍。而吳纓留下來阻擋這些刺客。
幾名刺客被暫時阻擊,周曠珩帶着雲月趁機進入了驛站後的森林,裡面連月光都照不亮,黑壓壓一片,也不知藏了多少魑魅魍魎。
不過,再多的魑魅魍魎也不如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