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使勁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絲絲涼意讓他燥熱難忍的胸腔變得舒服了些。
該殺千刀的清河縣,到底還有多遠,他奉了李忠的命令一路帶着數百名弟兄化裝成山賊從泉州殺奔往漳州,跋山涉水,歷經千難萬險方纔終於找到了常郢和八百唐軍潰兵的消息,這一路上數百人馬卻不知經歷多少次平海軍大軍的圍追堵截,在鬼門關前轉了也不知多少次,方纔後來帶着三百多號弟兄拼死突出重圍,趕赴馳援常郢,雖說是逃脫了平海軍的圍剿,但卻只敢挑深山僻壤逃生,一直就沒能找到郎中治,現在……傷勢漸漸有惡化的趨勢。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終於要塵埃落定了,因爲前面就是清河縣了。
而這一切的起源則是常郢發會的最後一封信報之後便於皇帝李煜斷了聯繫,因爲一路不斷的突圍轉進,居無定所,所以爲了不暴露行蹤,事實上更多的卻是信鷹根本無法與李煜取得聯繫,所以常郢方纔毅然決然的斷了與李煜的聯繫,李煜在得知了常郢一進入漳州之地便陷入了平海軍的圍剿和追殺,埋伏偷襲中,不禁大爲震驚,心中對於這如此重要的軍情泄露的大事已經猜測到了個七七八八,在隨後的數日裡,李煜見常郢許久未曾與自己聯繫,心知多半是出了虎賁軍和三支特種軍隊的行進出了問題,一方面不停的督促着大軍加緊操練,儘快完成整訓,同時也給身在泉州的功曹司使李忠傳去詔令,着他動用手頭的一切力量,相助常郢平叛。
而李忠在得到了李煜的詔令之後亦是大爲驚訝,不敢有絲毫怠慢,當即便收攏在漳泉二州發展起來的功曹司勢力,將手底下最信得過也是最精銳的部下派來相助常郢。
淳于越是李忠在吳越之地發現的一員猛將,當初李忠初到吳越,人生地不熟,爲了迅速的建立起功曹司的信報點,便琢磨着在流民之中招攬手下,而這身在流民羣衆並且還是不小的一個頭目的淳于越也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了他的視線,經過一番考教和操作,李忠最終說服了淳于越效命於南唐。
淳于越回過頭來,火把的微光照着兩白多條漢子,原本出來時生龍活虎的四百弟兄們現在卻只剩下了兩百五十三人,而且這一個個的就像無家可歸的乞丐一般,形容狼狽,面有菜色,許多人衣不蔽體,在寒風和大雪中簌簌發抖,回想當初的風光,看看現在的悽慘,淳于越眸子裡不由掠過一絲黯然。
這一路上雖然是千難萬險,但意志堅毅的四百功曹司士卒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叫苦叫累,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半途而廢,流民出身的他們對於這一切早就已經習慣了,對於他們來說,吃苦受累就跟家常便飯似的,只要能有一份活兒幹,能有口飽飯吃,能有人收留他們,就是豁出命去都行。
殘存的兩百餘人馬輾轉行進千餘里,一路上苦不堪言自是不消多說。
不過,幸好,清河縣已經到了,到了清河縣,就是到家了。
淳于越鐵塔似的身軀大步邁向清河縣城,猛地擡起頭來,向着暗沉沉的城樓大喊道:“城樓上的弟兄聽清了,某是功曹司麾下第一標的都尉淳于越,今率兩百餘兄弟前來助戰,快去稟報常郢常大人,速速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吧。”
“開城門吧,我餓,給點吃的吧。”
“行行好吧,我快凍死了,開門哪。”
淳于于越身後,兩百餘流民出身的人馬再也按耐不住了,紛紛圍將過來,聚集在城門吊橋下向着城樓上的守衛連聲哀求,一時間,哀嚎聲響成一片,那情景,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城樓上,黑暗之中,一名漳州府兵都尉卻是目光如刀,蒼白的臉色上表情猙獰,突然鏘然抽出寶劍,厲聲喝道:“舉火,放箭!”
霎時間,城頭上火把通明,早就窩在女牆下嚴陣以待的數百名弓箭手長身而起,張弓如滿月,鋒利的羽箭已經對準了城樓下愕然不知所措的功曹司第一標的士卒,然後只聽“嗡”“嗡”聲霎時響成一片,數百支狼牙羽箭已經傾泄而下。
“呃啊~~”
“天哪,自己人都殺啊?”
“不要啊……我的腿。”
“救命啊~~”
“我的眼睛,啊~”??淒厲的慘嚎聲從城樓下衝宵響起,霎時間就有數十名毫無防備的功曹司士卒倒在了箭雨之下,站在最前面身材高大的淳于越儼然成了最好的靶子,十數支羽箭幾乎同時向他攢射而來,淳于越雖是奮力格擋,卻仍有兩支羽箭射穿了他的身體。
“官軍,天哪,城裡是官軍,不是我們的弟兄。”
“快撤,弟兄們,快撤,城上是官軍,不是自己人!”
終於有眼尖的士卒發現了異樣,大喊着提醒同伴,還有口氣尚能動彈的大部功曹司士卒們又像連忙帶着還活着的受傷士卒潮水般倒退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清河城的東門突然洞開,全裝慣帶,身披甲冑的漳州府兵都尉已經率先衝殺出來,身後,六百餘漳州府兵如影隨形,掩殺而至。
這將會是最後的一次機會了,也是常郢留給他唯一的一次破綻。
所以,這由不得劉守一不加重視!
劉守一這是趁人病、要人命,打定主意要全殲這夥唐軍士卒了,誓不欲放走一人了!一路打下來劉守一的在漳州之地被常郢的八百唐軍潰兵給狠狠地算計了數次,這次逮住機會,劉守一自然要把胸中的這口惡氣給發泄出去了,故而這一次出擊,劉守一將自己手下所有的人馬都給派了出去。
黑暗中,常郢率七百餘唐軍士卒趕到清河縣城的南門外,只見城頭上插着幾支幽幽燃燒的火把,十幾名負責守夜警戒的官軍士兵像木樁般杵在城樓上,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幽暗的虛空,另有一隊十餘人的巡邏隊正從百步之遙處緩緩開來。
與寂靜的南門相比,清河城東卻是火光沖天,殺聲震野。
巫馬神色凜然道:“常大人,這城北竟有廝殺聲。”
林沐風精神一振,奮然道:“莫非是漳州府兵們自己打起來了?”
“不論是怎麼回事,這清河縣老朽都拿定了,巫馬速速吹號,林將軍你去和王天存將軍率本部士卒準備趁勢奪城門!其餘弟兄,待城門一開,隨老朽一道殺進城去,只要看見漳州府兵士卒,一律亂刀砍死!”常郢眸子裡厲芒一閃,沉聲道。
林沐風聞言,當即便將一人多高的牛角號豎將起來,湊到嘴裡使勁吹奏起來,霎時間,嘹亮的牛角號聲響徹雲霄,先是三聲短而急促的,然後纔是綿長不息的長音,因爲連夜急趕已經疲憊不堪的流寇們聽到這牛角號聲,立刻打起精神,一個個眸子開始變得灼熱起來。
“黑鴉特種大隊和幽狼特種鐵騎的弟兄們,上馬!”?黑暗中,典虎一聲大喝率先翻身上馬,兩百餘黑鴉和幽狼特種軍隊的士卒開始就跟着常郢出征的士卒紛紛翻身上馬,緩緩舉起手裡的鋼刀,濃烈的殺機已經從他們的眸子裡流露出來,一個個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
幾乎是林沐風的號聲甫起,南門城樓上警戒的官軍就發覺了,正要吹號示警時,陡聽城牆根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連腳下的城牆都在微微顫抖,這聲音卻是來自城牆之內!
城樓上的官軍吃了一驚,急轉到城牆內側,攀着女牆往下一看,只見底下城牆腳的一大片土磚已經垮塌下來,紛亂飛揚的塵土中,一夥四五十人的精壯漢子已經手提單刀衝殺出來,這夥漢子轟然一殺出,就立刻兵分兩路,一路二十餘人直撲城?門,另一路三十餘人已經順着登城梯,吶喊着向城樓上殺來。
“不好,城牆裡有伏兵!”城樓上,一名府兵士卒淒厲地大吼起來,“快保護城門和吊橋,絕不能讓賊軍奪了城門和吊橋。”
士卒本能地意識到了危險和不對勁,急忙提醒一旁的那其餘的十幾名幾乎快要凍僵了的士卒,同時又向遠處開過來的那隊巡邏士卒求援,負責吹號的小卒早將牛角號湊到嘴裡,使勁地吹將起來,一時間,城樓上的牛角號聲和城下的號聲交織成一片。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如果襲擊來自城外,憑這十幾號官軍雖然無法守住城池,卻足以堅持到援軍到來,敵軍要想越過護城河,再架起雲梯向城牆發起大規模的攻擊,少說也得半個時辰的時間,可守軍軍營距離城門只有百步之遙,只要城樓上號聲一響,不需要一盞茶的功夫,大量守軍就能聞訊趕到。
可如果襲擊來自城內,情況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城牆和護城河,用於抵抗外來的進攻,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可如果用來抵抗內部的攻擊,卻僅僅是聊勝於無。
從城牆裡突然殺出的伏兵,赫然正是常郢此前留在清河縣的石大海等人率領的虎賁士卒。
早在常郢率領唐軍主力離開清河縣之前,就強迫百餘名漳州官軍俘虜在南門城牆根偷偷挖好了這個藏兵洞,然後把這夥兇悍的虎賁士卒砌進了城牆裡頭,約好三短一長牛角號響過後,立刻破牆而出,奪取城門,迎接大軍入城。
那百餘漳州官軍俘虜在完成使命之後,立刻被常郢處死,所以,連巫馬和林沐風都不知道常郢還留下了這麼一支伏兵。
劉守一和張俊義爲了把這夥內應找出來,幾乎翻遍了城內的每一寸地面,甚至連每一戶居民的地窯都沒有放過,卻愣是沒有任何發現!
兩人怎麼也沒有想到,常郢竟敢把伏兵藏在城牆裡,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了,最危險的地方纔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漳州府兵的拼死守護並沒有爲守城官軍爭取到多少時間,不到片刻功夫,沉重的城門已經嘎吱嘎吱的打了開來,高高懸起的吊橋也緩緩降下。
“殺!”?巫馬大喝一聲,將長刀一引,不等吊橋落地就策馬衝了上去,率先入城。
待的清河縣守軍府兵軍營裡的士卒反應過來,衝出軍營亂哄哄地向城門殺過來的時候,數百騎的幽狼和黑鴉的特種士卒早已經漫卷成無可阻擋的鐵流,帶着席捲一切的聲勢碾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