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般人在韓風剛剛到來琉球的時候就離開,或許會被人以爲是個膽小鬼、懦弱。其實不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實力。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可是知彼容易,知己可就難了。壯士斷腕,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在琉球盤踞了這麼多年,宇文恪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則,以前的琉球是天不管地不管。偌大的島嶼,就是三大家族爲尊。如今不同了,宋人朝廷的勢力已經伸到了這片土地上,宇文恪沒有自大到單憑自己數千海盜和幾百只大小船隻就能和一個國家對抗的地步。更何況,林家已經擺明了旗號,是要跟着韓風走了。
林家可以投降,但是宇文恪不可以,因爲他清楚,宇文良不會放過自己。走,是唯一的路。可是去向並不是很多——南洋、金國、日本。源賴朝和林家有生意往來,自己不能去自投羅網;去了南洋之後,宇文恪只怕再也沒有能力返回琉球;於是,金國成了唯一的選擇。這個道理,宇文恪很明白,但這並不代表別人都能明白他的用心。
就在宇文恪通知營寨裡所有人準備淡水食物,準備天明後登船走人之後的幾個時辰裡,許多海盜已經悄然溜走。海盜畢竟不是軍隊,家族畢竟不是國家,在這個時候,還有幾個人能談得上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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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只是矇矇亮,漲起的潮水卷着雪白的浪花,一次次沖刷着岸邊的沙灘,港灣裡的戰船隨着波浪起伏,微微搖擺。大隊海盜走上他們熟悉的船隻,鼻腔中呼吸着熟悉的海水味兒,許多人的心情都很複雜。雖然他們是海盜,可也在琉球生活了這麼多年,這次要離開,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海盜們大多是琉球本地人,甚至有人悄悄捲起一捧故鄉的泥土,用布包好,放在懷裡,作爲珍藏。
朝陽不知何時已經從海平面升起,萬道彩霞鋪灑在海面上,似乎爲大海染上了一層金色。宇文恪緩步走上船頭,揹負着雙手,迎風而立,海風拂過他的頭髮,在陽光下,頭髮也閃閃發亮,卻掩蓋不住兩鬢的斑白,這段日子,宇文恪實在是太操勞了,白頭髮,也不知道多了多少根!
老三不知道在罵着什麼,登上了另一條戰船。宇文恪苦笑一聲,回頭看了看最爲信任的歸牧,輕聲說道:“如果你不想去金國,我放你走。以你在海面上的本事,到哪裡都有一碗飯吃。”
事已至此,歸牧只是淡淡一笑:“大爺,就算我要走,總要先送你到了金國再說。這次,咱們大大小小的船隻,放棄了六成,只能帶着戰船離開。海面上的事,我還算行家,這個節骨眼,我怎麼能走?”
“隨你,隨你!”宇文恪輕聲嘆息,許多年來,宇文家的家底積累至今,卻不得不一下子放棄了這麼多,換做一般人,實在是捨不得。宇文恪還算是拿得起放得下了。
強行壓抑下心頭的思緒,宇文恪吩咐道:“打動旗號,出發!”
一百多條大小戰艦緩緩駛出港灣,隨着潮流朝北方進發,宇文恪一直肅立在船頭,就像凝固在船頭的一尊雕像,目視着北方,絕不回顧。
遠處的海面上依然泛着點點金光,宇文恪卻忽然眯起了眼睛,站在他身側的歸牧,急忙搶上兩步,手扶欄杆,仔細朝遠處看了一會兒,沉聲說道:“大爺,是林家艦隊!”
“準備作戰!”宇文恪的臉色十分鎮定:“海面上,我們沒輸給林家過!”
歸牧應了一聲,傳令下去,諸船準備戰鬥。這次韓風來到大墩,林家的艦隊可沒有閒着,必然是跟隨韓風一起到了大墩,就在海外埋伏等候。歸牧此刻心中瞭然,韓風之所以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表明要和宇文恪不死不休的局面,爲的就是讓宇文恪出海,從來讓埋伏好的林家出手擊潰宇文恪。
如果宇文恪不出海,韓風也不擔憂,只要海盜們被牽制在陸地上,林家就可以大舉進攻宇文恪的港口,沒有水手的戰船就是一堆木頭而已,林家艦隊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整條艦隊抹入大海。唯一讓歸牧難以理解的是,爲什麼林家出現的時機如此準確,難道是宇文家出現了叛徒?
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歸牧多想,能夠願意跟隨宇文恪北上的都是最忠誠的海盜。宇文恪轉身走到戰鼓旁邊,坦然脫去外袍,露出包裹着肩頭傷口的紗布和雄健的胸肌,從鼓手的手中接過碩大的鼓槌,單手持槌,朝着牛皮戰鼓,奮力敲擊下去。
砰!砰!砰!砰!砰!巨大的鼓聲在海面上回蕩,四十二支長長的木槳深入水中,隨着鼓聲,奮力划動,一陣陣雪白的浪花在戰船兩翼波動,甲板上百餘名海盜盡然有序的跑動,紛紛就位,火箭、火蒺藜等海戰武器蓄勢待發,每一名海盜的背上,都幫着一柄碩大的鬼頭刀,長長的紅纓在刀柄上隨風飄揚……
林智淡淡的說道:“降帆……”身後的水手立刻打出旗號……
看了看身側的韓風,林智解釋道:“宇文恪是水戰行家,現在的風向對他們有利,加上宇文恪自己的主艦配備四十二名槳手,可載二百餘人。只要宇文恪帶領宇文家戰艦,和我們的艦隊保持在八十步左右的距離,便可以藉助風勢,用火箭攻擊船帆,用火球等武器襲擊甲板,讓我們無可奈何!”
韓風笑了笑,毫無介懷的模樣,別說是現在的海戰,就算是一千年以後,韓風對海戰也摸不到頭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讓林智出戰,自己還是做個旁觀者好了。水戰有些兇險,細作司衆人根本就不想韓風上船,但是這位總領大人,就像是個玩心不退的老太太,非得親自經歷一場海戰不可。
“宇文恪會不會藉助風向,馬上突圍?”簡懷誅忍不住問道。
林智搖了搖頭:“不會,宇文恪昨夜傳出要走,部下便人心思動,一夜之間,少說也跑了幾船人。而我們林家有備而來,加上有韓大人的豹組精銳坐鎮,可以說,宇文恪絕不會硬闖。一旦戰艦接近,讓我們有登船的機會,那他就完了!”
兩支艦隊本來是成“T”字形接近,宇文恪到底是老行家,發現敵情之後,前方戰艦立刻停下,等待後方戰艦趕上,面對着對面已經排成弧形,隱約有包圍己方之意的林家艦隊,宇文恪冷靜的下發着命令:“全艦前進!”
主艦乘風破浪,四十二支船槳奮力划動,所有宇文家戰艦幾乎成一線,飛快的朝林家艦隊接近,帶着海水腥味兒的海風拂過海盜們的臉龐,那種久違了的戰鬥感覺,重新回到每個人的身上,讓他們只覺熱血沸騰。太久以來,三大家族都沒有爆發過大規模戰事,海盜們幾乎快要忘記了,上次激戰是什麼時候……
兩支艦隊一快一慢,卻是漸漸縮短着彼此的距離,宇文恪緊緊咬住牙關,偌大的鼓槌在他手中仿若無物,激昂的鼓點沸騰着每一個戰士的血!
歸牧眼看着對方的戰艦越來越接近,卻是一言不發,蓄勢以待的箭手們拉緊弓弦,指節因爲用力太久已經發白,許多人忍不住側頭看着冷靜的歸牧,卻沒有一個人敢在歸牧沒有下令的時候,放箭出去……
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一百步……歸牧忽然暴喝道:“放箭!”
點燃了火藥包的長箭,從無數戰艦上如同漫天飛蝗一般帶着尖銳的嘯聲飛向林家戰艦,轉眼之間就已飛到林家戰艦上方的最高點,隨即勢不可擋的落下……
林智的主艦落在後方,並未受到箭雨襲擊,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不僅眉頭一皺,無奈的說道:“他們佔據風勢,百步可以射到我方。可是我們的弓箭卻無能爲力。而且,現在的潮流對我們很不利,宇文家順流而下,靈活機動。而我方的戰艦逆流而上,且不佔風勢,現在如陷沼澤……”
韓風當然知道林智還有很多潛臺詞沒有說出來,比方自己這個外行指揮內行,非要林家艦隊在宇文恪離港不久就堵上,導致現在風頭水流都對林家不利……
“堅持住!”韓風微笑道:“我是外行,但是我也知道,海水潮流會發生變化的。你不會一直倒黴。而且,林家和宇文家在海面上鬥了這麼多年,又怎麼能一觸即潰呢!”
林智無可奈何的苦笑一聲,的確,對於宇文恪的攻擊,林家戰艦早有準備,雖然現在處於下風,可擁有數量優勢的林家,就像一條長蛇,死死的纏住宇文恪的艦隊,不給他們逃走的機會。
“大人要我堅持到什麼時候?”林智輕聲說道:“如果照這樣打下去,最多隻能是兩敗俱傷,我想,大人不會幹這樣的賠本買賣吧!”
“撐住就行,到時候,讓你看一出好戲!”韓風神秘兮兮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