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點蒼境內,五津因故與勝南作別,勝南隻身來到江洋道,卻恰逢歸來的宋賢和沈家父女。在勝南陳述了藍府往事之後,宋賢等人才知飲恨刀流落點蒼山,因而決定重新留下,共同等候對抗雲藍。
宋賢勝南暌違了許久,有太多的經歷敘說,朝夕相處十餘載,兄弟倆的對話裡還是第一次闖進一個女人,因此宋賢聽他講述藍玉澤總是聽得入神,又是驚詫又是陶醉:“這位藍姑娘究竟存不存在啊?被你描繪得跟仙女似的,又美麗大方,又勇敢過人……”時時忍不住爲他二人忿忿不平:“點蒼山……真是欺人太甚……不行,兄弟我豁出去了,一定要給你把藍姑娘找回來!”說的時候一臉真誠,一旦做起來就風風火火。連日來,爲了兄弟兩肋插刀的宋賢,在尋找雲橫山莊時是前所未有地投入。
“沈寨主,我與宋賢都久居山東,不甚瞭解點蒼山的情況,還望沈寨主告知一二。”共同議事時,勝南向沈望求教點蒼山事。他和宋賢的性格,明顯一個內斂一個外向,沈望尤其欣賞他二人互補搭檔的行事效果,明顯比宋賢一個人在要妥帖得多。
“這個雲家是大理的書香門第,幾十年前,雲家的小姐雲杉嫁給洞庭雲鋌,一同從事抗金,這雲杉和雲鋌就是雲藍的父母親啊!”
勝南點點頭:“倒是文武雙全。”
“二十年前,雲藍莫名其妙離開丈夫女兒去金國辦事,四年後回來帶着一個嬰兒遠赴天山,而後回到大理將整個雲家都遷徙進了點蒼山,曾因她辦事作風匪夷所思轟動武林,後來她在點蒼山清修了十年時間,誰想到短短十載,就培養出以林念昔爲首的數位武學奇才。”勝南問道:“這林念昔的事情會不會只是傳聞?”
沈望道:“當然不是傳聞,林念昔的劍法造詣已然登峰造極,真正是一個混世魔女。據說很多人找到了山莊位置卻死在山莊裡面,嚇得衆人既想上山又不敢上。我們這些人又不知道山莊的路,只能在江洋道上耽擱。林念昔之所以要擒藍家人,只怕還是爲了飲恨刀,畢竟飲恨刀和惜音劍是天下聞名的一對,林阡不在,作爲他的未婚妻子,林念昔當然要奪過來守護。”
勝南想到玉澤,心下又氣憤又悲哀:“什麼惜音劍飲恨刀?什麼江山刀劍緣?全是胡扯,全是虛況,全是害人的傳說!”這時一個江湖俠客從外面衝進來,氣喘吁吁道:“大夥兒可知道,林念昔殺了剛剛降金的池喬木?!”
寨內衆人均是一驚,議論紛紛起來。
池喬木被殺,最驚詫的應該莫過於金人,這時候,薛無情、薛煥等幾路金人都已經跟到了點蒼山腳下,夜深人靜,藉着遠處傳來的幾道幽暗光線,石暗沙、向一和薛煥、解濤首次爲雙刀會面,同時也是爲了與雙刀有關的人事。
“就衝着林念昔當年一劍殺沈閱,林阡一刀斬易羣的份上,他們的武功就直逼徐轅,加上年齡小,稍欠火候也是可以諒解。所以這兩年來他們失蹤對咱們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爲了試探他二人出現,咱們就利用了池喬木,結果林念昔果真出現殺了池喬木,可見林阡已經在同一時間復出江湖。”向一笑着說,原來池喬木從叛變到死一直都是金人的棋子,爲了引那個專殺投降金人叛徒的林念昔出現,不,是復出!
“乾得很好,不過林念昔重新出現了,林阡卻沒有露面。”薛煥先贊後抑。
“這段時間,跟雙刀聯繫最大的還有誰?難道你們沒有見到過那個少年,手執雙物的少年?”向一自作聰明。
“他不是林阡。”薛煥反駁道,“林勝南的底細我很清楚,雖然他的雙刀工夫出神入化,充其量也只是冒名的林阡。我看真正的林阡還是沒有出現。”
暗沙一驚:“總覺得短刀谷在醞釀一個大的陰謀——林阡在揚名之後本可以藉機主持江湖,事實上兩年前的武林大會,誰都看清楚了林阡已經具備了這種能力當仁不讓,可是他們偏讓徐轅成爲武林領袖,用林阡支撐徐轅,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突然樹後傳出一個聲音,不來自他們任何一個:“不錯,那年武林大會剛剛結束,林阡忽然不知蹤跡。的確很不可思議。”
薛煥、解濤和暗沙都是處變不驚,向一身子一顫,循聲望去:“你是誰?爲何偷聽我們?”
“我是光明正大地路過,不像有些人心裡有鬼。”林子裡面出現一個如月光般聖潔如水的女子,在點蒼山下,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誰了——林念昔!
她戴着面紗,只見眼光凌厲:“我警告你們,林阡是我林念昔的未婚丈夫,你們最好不要惹他,不然要你們的命,在江洋道上易如反掌。”
向一身子一顫,石暗沙看她雖然年少,話語卻是少見的毒辣,一笑:“真是有趣,好啊,我答應你。”
薛煥看不見她面容,哼了一聲:“你放心,你們兩個,我們會一起殺掉。”
這天上午,勝南和沈依然二人去林子裡面找路徑,沈依然發現前方不遠處路上有一張白紙,趕緊拾起來,溜到勝南身邊去給他看,勝南接過紙來,看紙上是北宋范仲淹的名篇《蘇幕遮》: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勝南看完,大失所望:“對我們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兩人繼續上路尋找,路上又接連拾到《滿江紅》、《清平樂》、《永遇樂》……沈依然道:“這些紙正說明了有人在這條路上路過啊!”勝南一想不錯,順着線索前行,果然又發現一張紙,這紙上字體娟秀,應該是女子所寫,韓縝的一首《鳳簫吟》:
鎖離愁,連綿無際,來時陌上初薰,繡緯人念遠,暗垂珠露,泣送徵輪。長行長在眼,更重重,遠水孤雲。但望極樓高,盡目目斷王孫。
銷魂,池塘別後,曾行處,綠妒輕裙。何時攜素手,亂花飛絮裡,緩步香茵。朱顏空自改。向年年。春意長新,遍綠野,嬉遊醉眠,莫負青春。
沈依然讀罷,讚道:“這女子好是癡情,在樓上看着愛人遠去直至消失,她心中一定很痛苦。”
勝南道:“也許這男子更痛苦呢,被人家注視着自己離開,自己又不能回頭,這種人應該更加痛苦。”沈依然一笑,收起《鳳簫吟》,行了數裡,再沒有拾到一首詞,而兩人面前挺立着一個竹寨,上寫:虎山寨。兩人心裡不知多失望,立刻回頭。
宋賢和沈望也沒有找到雲橫山莊的位置,這天晚上,衆人早早睡了,早晨勝南一摸錢帶,發現沒了一串銅錢,想起這江洋道上盜賊甚多,幸而他按柳五津的辦法,在包袱裡藏了好幾串防備。但第二日晚、第三日晚,一連掉了兩串。第四日晚,勝南進門特意摸了摸錢袋,錢還在,醒來又沒了。
碰巧是日藍玉泓終於趕過來和勝南會合,一聽說有盜賊出沒,一夜沒有閤眼,勝南被他的小姨子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被驅大約一夜,故而沒有睡好,情有可原地又丟了兩串錢。
這天中午,玉泓把他神神秘秘帶到自己房裡,鬼鬼祟祟鑽到牀底下去拿什麼,勝南也湊過去看,牀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搞不清這藍姑娘究竟要幹什麼,她好不容易把一隻大木匣挖地三尺取出來,看見林勝南還忍不住“啊”的大叫一聲,愣是把林勝南也嚇了一跳:“你幹什麼?做賊啊?!”
“沒有做賊!”玉泓輕聲道,“噓,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你別驚動任何人。”
勝南心念一動:“什麼東西?和你姐姐有關麼?”
玉泓不做聲,輕輕把那匣子打開,他不由得後退一步,光芒四射的匣子裡,他再度看見那擁有雨一般色彩的寶刀,剎那間他又有了那種似熟悉似陌生的感覺,一時後悔、悲傷、寂寞全部都衝上心頭,他想放開去握刀的手,可是不知爲什麼,總是放不下去,他鬼使神差地繼續伸手去拔,呆呆地握着它們,藍玉涵和他比鬥時候的壓抑再度襲來,那麼強烈那麼洶涌澎湃,無論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都是一個狂風驟雨的世界,他腦海中時有時無的畫面愈發清晰,只有一個——
月黑天高,風捲殘雲,整個世界像要被顛覆一般,風聲緊,雲已黑,樹葉狂舞飄零,豆大的雨珠似是打落在身上,疼痛至極,還有一種失去至愛的感覺,一個女子的笑容被這風雨湮滅、摧毀了……那女子是誰?太模糊,又像觸手可及一樣,就快碰到她時,感覺被人拍了一下,驚回現實中來,林勝南竟然有一種想大哭一場的感覺,玉泓驚道:“你怎麼啦?中邪了?”連勝南自己也驚詫不已,滿頭冷汗:“雙刀,真是不祥物啊,怎麼雙刀竟然在你手上,不是,不是被點蒼山的人奪去了麼?”
玉泓泣道:“我若是不說點蒼山人奪去雙刀,你們這羣人怎麼會這麼爽快,立刻來與點蒼山爲敵,救姐姐走?”看她淚流滿面,勝南心裡也不好受,剛剛從雙刀之邪中脫離出來,想起玉澤,止不住感懷:“玉泓,你姐姐我是拼了所有性命都要去救的,至於飲恨刀,你要聽我的話,這幾日管好它,看到短刀谷中人立刻還去。”玉泓急道:“不行,沒有飲恨刀,誰肯與點蒼山爲敵救姐姐,到這關頭已經沒有人救姐姐了!二舅、爹爹全都不在大理,我看姐姐凶多吉少了!”
“玉泓,你放心,無論什麼時候,我都站在你姐姐那一邊。”勝南平靜地告訴她,冷峻堅毅的神色。
“就算姐姐曾經維護哥哥撒謊騙你,你也站在她那邊嗎?”玉泓淚眼朦朧。
“相信我麼?相信我就要做到我所說的一切,我會把玉澤救出來,不管用什麼方法,什麼代價!”玉泓看着他的神色,心下感動,淚已盈眶:姐姐,這次真的沒有選錯人。
盜賊太猖狂,丟錢如流水。
勝南十分氣憤,終於決定反擊,一夜不睡佈置機關等候小偷的光顧。
三更時分,門外人影一晃,一人躡手躡腳偷門而入,聽得門吱呀一聲打開,說時遲那時快,勝南一踩機關,只聽一女子尖叫聲和其落網後的巨大聲響,勝南知她落到自己網裡,不由得放下心來,那女子警覺道:“你是誰?!”
勝南假裝睡覺,還打起呼嚕來,一直僵持到早上,勝南慢慢吞吞穿衣起來,一件一件地加好,想這寒冬臘月,小偷一定飽受酷寒得到了教訓,終於決定收手,走到網邊忍不住假裝驚訝:“咦,你你你,你是誰?!”那女子一臉怒氣地擡起頭來,她兩隻大眼睛裡充滿了傲氣和不屑:“快放我出來!”玉泓拍着手從門外進來:“姐夫啊你真是好本事,這盜賊終於被你捉住了!別放她!”
那女子年紀和玉泓玉澤相若,美貌不及,靈動卻有餘,她聽玉泓稱自己是盜賊,禁不住反駁:“什麼盜賊?你們別仗着人多就欺負我!你們誰啊,識相點放我出來,本姑娘凍死了!”
勝南搖頭苦笑,也不存心再與她爲難,將她釋放出來,這女子雙腳着地,一身白衣擋不住四個字就是靈氣逼人,長相特別可愛,梳着兩條小辮子,一看就知道年紀很小,放在聞因那個年紀一定比聞因還要調皮和鬼靈精,但是此刻她卻怒目而視,儘管如此,一眨一眨的眼睛還是在訴說着親近之感,任何人見第一眼都會有一個念頭:這是個很搶眼的小妹妹。但是勝南念她做錯了事走錯了路,裝威嚴道:“你是誰?爲什麼偷我的錢?”
“誰偷你錢了?姑娘我銀子多的是!”她把囊中銀票之類全都掏出來抖落:“看你們這羣爲五斗米折腰的凡夫俗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送你,全送你算了!”
“我可不要這些贓物,這些都是你偷來的!”
“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偷來?!”那女子氣急敗壞,“我說了,沒偷!”
“你不是小偷怎會偷偷摸摸進我姐夫的屋子!?”玉泓道。
“我才奇怪呢,昨天晚上我是爲了躲追殺才到你屋子裡來避一避的,才推開門就到網裡面去了,這網也真是奇怪,怎麼砍也始終砍不壞!”勝南半信半疑:“躲追殺?什麼人追殺你?”
突然門前人影一閃,那女子機靈一笑,鬼主意上來,立刻在門後放了凳子,門被推開,一個絡腮鬍子的漢子朝裡面偷偷張望,看見勝南和玉泓都“哼哼”笑一下,看到那女子眼睛直髮光:“小師妹!哈哈哈哈,我找到你啦!”他立刻飛奔向這少女,沒注意這安排好的凳子,一絆,連人帶凳摔在地上,少女笑道:“師兄,犯不着行這麼大禮!”漢子道:“小師妹,咱……咱們走!”少女怒道:“不走不走,都怪你昨天糾纏我,害得我被這二人誣陷爲小偷!”
漢子一愣:“我們本來就是小偷啊!”少女怒道:“什麼?!”漢子道:“哦,哦,你……”他走到勝南身邊:“再敢說我小師妹是小偷,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小師妹,下一個咱們去偷誰啊?”少女哭笑不得,勝南手一揮:“好了好了,沒工夫同你們玩,走走!”
獨自一人的時候,他盯着戒指失神了半天,一陣心痛,突地拿出一隻隨身攜帶的香爐,這麼多年,都在包袱裡面帶着它,心中痛苦的時候,就燒火以慰藉,這次點了火,思考了很長時間,才又抽出一張紙來,投進火中燒了,那火在香爐中竄得老高,勝南聞見煙味,沉浸其中,心裡才隱約有些舒服,然而有了玉澤這份牽掛,就總想着要擺脫苦難的過去,多了愛,心中卻空了一分:玉澤,你放心,有什麼事情,我們都站在一起,一起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