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城在戲班子做茶博士已經快半年了。這段時間魏春城沒有什麼工作,爲何餬口只能接一些抄寫文書的活,偶爾王班主還能接濟一些,日子總算是能過得下去。
此前科舉考試已經進行,他天天等着放榜。然而,突然聽說滿清的皇帝順治率兵南下了,科舉放榜的事情暫停下來,說是等擊敗了韃子再行放榜。有人說有一百萬大軍,魏春城頓時感到一陣心悸。其他參加科舉的也是人心惶惶。
但是不管怎麼說,科舉已經考完了。如果滿清的皇帝進了南京城按照趕考舉子的名帖追捕自己,自己也就自認倒黴了,反正爛命一條,本來就是躲債出來的,死了也不要緊。魏春城想着這些也就不害怕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還有老孃,便又黯然傷神。
韓東育和陳杏梅兩個人在南京的客棧當中一住就是五個月,南京城好玩的地方早就玩便了。只剩下苦苦地等待。
陳杏梅對於滿清南下沒有什麼概念,她是一個心靈手巧卻沒有什麼見識的小腳女人,整天跟在韓東育身邊吃吃喝喝,樂得瀟灑。
韓東育卻和陳杏梅完全不同,對於前方戰事還是憂心忡忡。連日來,她和陳杏梅女扮男裝出入於酒肆茶樓,就是想聽一聽前方的消息。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淮安大捷的消息傳回南京,南京城內一片歡騰。
在一座茶肆裡,人頭攢動。此時已經沒人什麼去看戲了,市民們都等着聽前方的消息。
“祖大壽的次子祖澤溥那也是人中龍鳳,可惜了那清白身子賣給滿清韃子當了奴才……祖澤溥被小夏侯惇一槍刺死,血流如注……”說書人口若懸河,好似當時他就在當場一樣,“韃子親王嶽樂嚇得屁滾尿流,跪倒在地,對着小夏侯不住地磕頭,口稱爺爺,放了小的吧。你們猜小夏侯會怎麼做?”
“宰了狗韃子!”突然有人喊道。
緊接着衆人跟着一起叫喊起來。
那說書人卻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然後說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剛要拍驚堂木,突然不知道從哪裡飛過來一個茶杯蓋兒。那說書人急躲。
便聽見叫罵聲道:“每次到了關鍵地方你他媽老是下回分解,想要坑我的銀子嗎?還是打算多收茶水費?直孃的,你今天要是不說出來,看老子不打死你!”
然後,茶樓裡便是一陣混亂。有叫罵的,有勸架的,有動手的,有在一旁起鬨的,還有靜靜地坐在旁邊冷眼旁觀這一切的。
陳杏梅不滿地說道:“哪裡都是這一套,這麼多天了,還在說淮安的事。我聽說,國公爺已經放棄淮安,被韃子皇帝趕到高郵城裡了。”
“就算是你說的那樣,也不一定說明國公爺就會輸。”韓東育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晉殿下大敗尼堪的時候就是佯裝不敵退卻,然後引着尼堪鑽進了圈套。往前說,春秋時候晉楚爭霸,晉文公退避三舍,引的楚將得臣緊追不捨,結果得臣還不是被打敗?古往今來,以退爲進,以守爲攻的戰事不勝枚舉,豈能因爲國公爺後退就斷定國公爺會輸?”雖然這麼說,了韓東育心中還是非常擔心的。
“哦。”陳杏梅沒有聽的太明白,隨便答應了一聲。兩個人也沒有興趣看打架便,溜着邊,躲過打架喧鬧的衆人一起走下樓來。
在二樓樓梯口的邊上聽人說書的還有兩個女扮男裝的,那便是季紅杉和王小翠。
說書人說的“小夏侯惇”其實就是苦苦追求季紅杉的花果。
當初,季紅杉看不上花果這個長相英俊舉止“女氣”的男旦。但是,花果卻毅然決然地參加了近衛軍。就爲了季紅杉的那句“誰給我的爹孃弟弟報仇,我就跟誰”的豪言壯語。
如今,季紅杉聽說花果以一人之力衝入敵陣,一槍刺敵方大將於馬下。生拔箭頭,吞睛嚥下的時候,當真被一股熱情衝上心頭。她怎麼都沒有想到,一個女裡女氣的男旦竟然能如此拼命。
“紅杉姐姐,你說,花大哥當真少了個眼睛嗎?”
“別胡說!”季紅杉否認道,“花果機靈着呢,哪那麼容易射中他?這些說書的人就愛添油加醋。胡說八道,沒有一句實話。”
“可是……可是咱們聽了這麼多家說書的了,別的雖然有所不同,但是被射中怎麼都是一樣的。”
季紅杉沒有說話。
小翠卻說:“紅杉姐要不你就給花大哥寫個信,問問他咋樣?直接問他省得咱們到處聽書瞎猜。”
季紅珊聽了小翠的話還是不做聲,眉頭緊蹙不知在想着什麼。
“唉——要是有個男的能這麼對我該多好?”小翠好似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點撥季紅珊。可季紅珊卻還是沒有言語。
看着亂哄哄的茶樓,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咱倆回吧。”
說罷,兩個人便一起往外走。正巧在韓東育和陳杏梅前面下樓。
陳杏梅當下碰了碰韓東育的大腿小聲說道:“小姐,你看,那兩個人也是女子。”
“你怎麼知道的?”
陳杏梅說道:“不就是王家班的戲子嗎?”
韓東育笑着說道:“我聽人家說,那個小夏侯惇花果是個情種子,看上的就是那妖豔的女戲子。”
陳杏梅聽罷笑着說道:“小姐,你都聽說了吧?我就奇怪怎麼就沒有一個說書人把這段編成曲子唱出來呢?一個花容月貌,一個英雄蓋世,都說美女愛英雄,這多好的段子啊?不寫成曲子太可惜了。”
韓東育想了想笑着說道:“也對,不過我並不擅長這些,還是魏春城更擅長些,不如叫他來寫。如何?”
“好啊!”陳杏梅捂着笑着說道,“小姐要接濟他,這魏大才子就是不受,窮也窮出骨氣來了呢。現在讓他來寫,答應給他一些銀錢,這多好?”
“對啊,還是你精靈!”韓東育笑着便說便點了一下陳杏梅的眉心。
說罷,兩個人就跟在季紅杉和小翠身後往王家班來了。
且說,魏春城此時正在奮筆疾書,爲主顧抄寫文書。魏春城的父親本來也是個讀書人,所以他六歲開蒙,苦練書法,如今已經二十年了,寫得一手好字,正是憑藉這個才能接到這些活。
在原本歷史上不要說明末清初,就是到了清朝中後期,印刷業技術雖然發達,可是印刷並不十分普遍,一直到了晚清,印刷術才大規模流行起來。所以,此時不少書籍文章還是靠人來抄寫的。
而且,到了清朝初期,雖然印刷技術已經很是成熟,但是爲了起到鉗制思想禁錮漢人的作用,滿清就給漢人知識分子找了點活幹——抄書。
你不是沒事幹胡亂想事嗎?這下好了,你抄書,抄個夠,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抄書上,也就沒時間發展反清思想了。不得不說,這一招很是高明!其實,這一招,後世也一直在用。
到了乾隆時候,除了一些必要的能夠維護統治的書籍留下了之外,其餘的全部焚燬,等於是把此前抄下來的書籍文章全都廢棄了。
而且,滿清專門喜歡燒科學類書籍,天啓到崇禎時期刊行的上萬部科學書籍,全部被乾隆燒燬。
康雍乾特別懼怕海洋文明,只要是西方的科學技術全都唯恐避之不及。後世的所謂歷史學家還說康熙特別喜歡科學,這不假,但是他們卻沒有告訴聽衆,康熙其實自卑於自己是個滿洲人,看着燦爛的漢文化,更有礙於華夷大防,沒辦法超越之,於是學習一些當時的科學理論好在漢人面前賣弄一下,彌補自己心靈上的缺失。雍正則偷偷穿漢人衣服,裝扮爲漢家古代風流人物,比如嵇康、阮籍等人,有時候還扮做洋人,反正就是不太愛穿滿清衣服。乾隆呢?非常搞笑。還不如他爺爺有自知之明,乾隆爲了顯示自己“才高八斗”,附庸風雅,一生居然寫了四萬多首詩,可笑的是沒有一首能拿得出手,難戴詩人桂冠。
所以說,魏春城抄書其實是當時落魄讀書人流行的活計。而且,魏春城覺得,抄書的時候還能看書,這是好事,於是便也樂得於此。
“春城兄,別來無恙?”
魏春城正在自己房裡奮筆疾書,揮汗如雨,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擡頭一看,正是韓東育和陳杏梅。
見是老朋友,魏春成心頭一喜,趕忙起身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