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就來到了一個陡坡前。
程赫從小就在這一片山路里轉悠,對這一帶很熟悉。
這個坡很陡,年輕人都得小心謹慎,何況是這兩個頭髮全白的老人。
所以,程赫放慢了速度,一直走在他們的後面。
坡越來越陡,需要很小心,並隨時要扶着身邊的樹幹保持穩定,一不小心就會滑下去。
程赫跟在後面看着,忍不住說了一聲:“老人家,要幫忙嗎?這裡不好走。”
這一喊倒好,身材魁梧的老者老楊,扭過頭來回答了一句:“年輕人,不要把我們視爲那種沒用的弱不經風的垂死老人。”
語氣依舊帶着不屑。
程赫一愣,嘿,這老頭兒還挺有個性呢!
他想,這大概是一位不肯服老的老人吧。有些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後,對“變老”這種事情比較牴觸,不願意承認自己變老。
或許他這麼倔強的爬山,就是想證明自己還行,寶刀還沒有老,英雄還有用武之地。
瘦些的老劉見老楊的態度不是很好,便替他向程赫說道:“年輕人,這老頭有點倔,你別見怪啊!……那什麼、是不是我們擋你們的道了?你們就直接走前面去吧,來,我給你們把路讓開……”
其實本來就沒有什麼路,都是各自走各自的。
程赫說道:“沒關係,我們也是出來散散步,快慢沒關係。”
江予桐也說道:“沒關係,我們不着急。話說你們身體挺好的,我爺爺看着跟你們年齡差不多,但他就沒你們的運動量大。”
江謙老爺子專攻藝術領域,所以,運動方面確實沒有這麼強。
他在桃花村,基本上也就是轉個村前村後的路,沒走過這麼深的山。
打起了招呼,說起了話頭,就漸漸熟悉起來。
艱難地上了這個陡坡後,幾個人找了個大石塊休息了一下,歇歇腳。
姓楊的老頭不大愛說話,基本上都是姓劉的老頭子在說。
“年輕人,你們摘野菜,怎麼跑這麼遠?”老劉看到江予桐提着的籃子裡,野菜都裝滿了,問道。
江予桐笑道:“我們還想去那邊看看櫻桃樹,以前沒見過的,比較好奇。”
“嗯,山裡的櫻桃味道應該不錯,但櫻桃是幾月成熟來着?現在就能吃了嗎?”老劉帶着思考的神色問道。
江予桐笑着回答:“我也不是爲了吃,我就是想去看看,沒見過的人比較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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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點點頭,語氣頗帶羨慕的說道:“還是年輕人的體質好啊,想去山裡幹什麼,直接就去了。”
江予桐好奇的問道:“老爺子,你們遛彎怎麼遛這麼遠啊?還爬這麼陡的山!”
老劉仰頭看看藍天,以及頭頂的樹梢,說道:“我們老了,爬一次山就少一次,所以也就來了。這裡的風景不錯。”
老楊立即懟他:“是你老了,我可沒老!”
老劉無奈笑笑:“是是是,我老了,你沒老,我們反正只是同一年出生的而已。”
顯然,他對這個倔老頭,也沒有辦法。
陣陣微風吹來,吹乾了他們額頭的汗,幾個人說話間,又起身前行。
程赫一直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偶爾陪着閒聊幾句。也一直是看起來和藹的老劉在找話題,老楊幾乎從不開口。
到了一片開闊地帶,老楊停下了。
老劉趕緊說道:“這裡不錯,在這裡歇歇吧。”
老楊把自己的揹包解了下來,並破天荒的對跟上來的程赫說道:“你們不用跟着了,想去哪裡就快去吧。我們不走了。”
他大概已經覺察出程赫是想隨時保護他們,所以自己先說話了。
程赫問道:“那你們回去的時候……”
“回去不用你管,我們會小心的。”老楊自顧自的解着揹包,說道。
看得出,他似乎有些不高興,因爲他覺得被人保護了。
而他先前就說過,他希望別人不要把他視作“沒用的弱不經風的垂死老人”,所以,他因爲這個不高興。
程赫便沒說什麼,繼續走自己的。
江予桐跟在最後,見到老楊從包裡拿出一個大型的彈弓,然後又拿出幾個盒子,擺在前面稍遠處的石塊上。
這老頭子要幹嘛?
他把那幾個空盒子擺好後,又走了回來,拿起他的彈弓,隨地撿起一顆石頭當子彈,對着那幾個空盒子打去。
江予桐很是驚訝,這麼遠的距離,怎麼着也有七八十米遠了,盒子不過巴掌大小,隔這麼遠,能瞄得準?
這老年人的愛好,也是可以的。
爲了看到結果,她乾脆不走了,站在原地觀看。
她沒走,程赫也就在前面停了下來,等着她。
老楊的確是瞄了一陣,然後一下打出,“啪”的一聲,命中一個,塑料盒子被打飛了。
江予桐滿心讚歎,不愛說話的老楊,竟然真的寶刀未老,準頭這麼高。
她很高興的給老楊鼓掌,說道:“真厲害!”
但老楊只是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對她的誇讚有所表示。
老劉自己找了塊揹着太陽的大石塊坐下,吹着山風,看着老楊表演。他自己卻沒有去打一把的慾望。
老楊打完了第一個,又準備去打第二個。
不過,他稍稍改變了一下姿勢——第一個是站着打。
現在則改爲半蹲着打,一個膝蓋彎着,一個半跪着,然後瞄準。
程赫遠遠的看着,覺得這老頭應該是當過兵,他拿彈弓的姿勢,有幾分像是在拿槍。
連瞄準的姿勢都像。
而且他年齡已經不輕了,精力和準頭都能這麼好,也確實不容易,平時應該沒少鍛鍊。
挺有意思的,別的老頭老太太們,大概會練些太極什麼的,他卻玩彈弓。
“啪”的一聲,再次命中,盒子立即飛了。
接着是第三個,他又改了姿勢——變爲匍匐着瞄準射擊。
這更驗證了程赫的想法,這老頭肯定是當過兵的。
匍匐射擊有點像是在戰場的打法,據說還是拿破崙發明的戰術。
程赫想起了劉志誠前些天來找自己,說過的那個老軍人。這時候他也拿不準,不知道是不是他。
感覺有點不像,因爲這兩個人看着太普通了,一點居於高位的架勢都沒有。再加上,劉志誠也沒有給程赫打過電話。
如果是他們,多少應該先打個電話吧?
算了,管他是不是。反正在這條山路上,程赫也會多少看顧着點,不會特意的照顧。
就算真的是他,劉志誠也說過,不要照顧得太刻意,因爲別人不喜歡搞特殊。
那就這麼着吧。
程赫並沒有特意上前打聽。
連中三彈,老楊並沒有興奮,甚至顯得有點索然無味,對老劉說道:“打靜止的一點勁都沒有,你不玩這個,去幫我扔吧?”
他想玩那種飛盤似的打法——盒子扔在半空時,他用彈弓將其打落。
一般打槍愛好者喜歡這麼玩。
這種就是提高難度的玩法,要考驗射擊的速度和眼力、準頭,比打靜止的難度大了不少。
“我纔不去,你打到我了怎麼辦?你孩子不心疼你,我孩子可是會心疼我。”老劉坐在那裡不動。
“放心吧,打不着你。”老楊頗有豪氣的說道。
“不去。沒意思。”老劉依舊不願意動。
江予桐樂呵呵地說道:“我來吧。”
她倒是挺願意的。
感覺看這個老頭兒百發百中,挺有意思。
老楊眼皮一擡,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期待的神色,說道:“你不怕打到你?”
“老爺子技術那麼好,肯定打不到我。”江予桐笑着說道。
她可是見識過的,三發三中,高手在民間啊!
以前只能在視頻裡見到這樣的高手,現在親自遇見了,替人扔一下盒子,感覺非常榮幸。
當然,她卻沒有程赫的眼力勁兒,沒發覺這老頭像是當過兵的。
“那行,你走到石頭那邊去,站在那裡扔。”老楊也沒有客氣,直接說道。
江予桐離那塊石頭並不遠,小跑着就過去了,顯得很樂呵。
程赫站在原地看着。
江予桐拿起一個盒子,隔老遠大聲問道:“老爺子,我扔多高?”
“能扔多高就扔多高,儘量扔。”老楊也大聲回答,中氣挺足的。
江予桐擡眼望天,真的用盡全力的扔去。
她想着,扔得越高,在天空的時間就越長,給老楊的瞄準時間也就越多。
畢竟人家老了,照顧一點也是應該的。
但是她全力一扔,大概也就扔出了五六米高——主要是也沒掌握到扔的竅門。
掌握竅門後,即使很輕的東西,也能扔得又高又遠,比如一張撲克牌,會扔的也能扔出幾十、甚至上百米遠。
但江予桐顯然不行,第一次只扔了五六米高而已,而且下落很快。
留給老楊的時間不多,但他也不慌不忙,左手持彈弓,右手抓着橡皮墊裡的石頭,瞄準之後,“咻”的一聲打了出去。
“啪”,命中!
盒子被打得老遠。
江予桐扔盒子有功,非常有參與感,樂得拍手大叫:“老爺子好身手!”
老楊依舊沒有回答,連一絲得意之色都沒有,彷彿這就是個小兒科似的,不值得驕傲。
坐在旁邊吹風的老劉替他化解冷場,笑着說道:“老楊練這個練了有兩年了,業餘愛好,平時沒事就練,可專心了!”
江予桐玩得高興,又拿了一個盒子,忽然想起了程赫,轉過身去問道:“誒,你會打彈弓嗎?”
程赫起先只是無聊的站在一邊等着。
不過,老楊那麼大年齡,也能打得這麼好,倒確實讓他刮目相看的。
這會兒被問,他笑着說道:“農村的有誰沒玩過這個!”
老劉頓時興奮得站了起來,說道:“哦,年輕人,你也來一個吧?我看老楊一個人玩,應該也挺沒意思的。陪着他練練手也好。”
他自己沒有陪着老楊盡興,很有些過意不去。問題是他不會啊!水平太次,他即使勉強上場了,老楊也會玩得更不盡興。
現在聽說有一個會的,他趕緊力邀,最好來個棋逢對手,大戰百八十回合不分勝負!
程赫笑着擺擺手,謙虛道:“多年沒玩過了。”
“沒關係,老楊會讓着你的。再說了,又不賭錢,就是玩玩嘛,怕什麼?”老劉極力鼓動。
老楊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這時候把彈弓一伸,說道:“能不能玩?”
他那意思:能玩就來,不能玩就算了,男人怎麼那麼囉嗦!
嗯,比他話多的人都囉嗦。
江予桐這時候興致很高,推着程赫說道:“快過去快過去,我給你扔盒子。”
程赫也就過來了。
接過了彈弓,拿着熟悉了一下,試了試手感和準頭。這彈弓做得很精緻而考究,比他們小時候隨便用個樹杈加上橡皮筋做的,要講究多了。
這上面還有一個瞄準儀,非常方便。
江予桐剛剛拿起一個盒子,忽然想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你是打靜止的,還是飛動的?”
很明顯靜止的好打啊,就這麼一上來就打動態的,也不知道他行不行。
到時候程赫要是打不中而丟臉了,可都是自己害的。所以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
程赫大聲說道:“扔吧。沒事。”
以前小的時候,還打過會飛的麻雀呢,那個比飛盤快多了。
不過,那時候力氣小,長得也矮,也沒有準頭,麻雀是十打九不中,當時玩得還挺嗨,十幾個小屁孩子,攆一隻麻雀。
江予桐已經將手裡的盒子扔了起來。
這次她扔得有些心得了,能扔得更高。
她希望程赫能打中,要不然,丟臉就是她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