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微微點頭,當先躍進院子,今夜顯然這苗府正在宴客,一進院子裡停了幾輛馬車,幾個車伕小廝之流坐在遊廊裡胡吹亂侃。
正院裡,身形秀麗,容顏嬌美的婢女們笑盈盈端了碗碟,不斷進出,大廳中間的楠木大圓桌邊,端坐了五六人,皆是白胖富態、腦滿腸肥的模樣,主位上那人更是其中佼佼者,屁股底下那張寬大圈椅險些塞不下他,此時他正搖頭晃腦的吟誦些什麼,惹得一桌人都連身叫好,阿諛奉承不斷,那人好似十分受用的,嘴裡虛應着,但那眼角眉梢卻滿滿都是得意。
歐陽和瘦猴兩人對視一眼,靜靜趴伏在廊檐上,仔細傾聽。
果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丫鬟們撤下了殘羹冷炙,那苗府尹就揮退了廳中的所有下人,低聲說道,“今日魏公子那裡傳來消息。”
幾位屬官一聽,連忙直起了腰身,酒醉微醺的腦袋也瞬間清醒,苗大人身旁一位明顯是親信的人就問,“可是朝廷有令諭下來了?”
苗大人點頭,“不但有令逾,還有賑災銀子!”
衆人聽見“銀子”二字,眼裡齊齊迸發出貪婪的光芒,他們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手,五年前那次洪水,朝廷撥下的三十萬兩銀子,可讓那一批就任的同僚各個發了橫財。
俗話說的好,千里做官只爲財,多年鑽營攀結,不就是爲了這個財字,如今這樣的好事終於輪到他們頭上了,他們怎麼能不欣喜若狂,說起來倒要感謝天神降下這場洪水,成全了他們的一場富貴。
苗大人把各個屬下的神色都瞧在眼裡,心裡更加有了底,只有把人都綁在一條船上,纔是最安全的。
他低聲咳了咳,驚醒暗自歡喜的衆人,又喝了口茶才說道,“魏公子,一路南下,車馬勞頓,要在明月城多休養幾日。自然咱們做屬下的就要多出力了。”
衆人連聲附和,心中卻清楚,這是魏公子既要拿大頭兒還不想出力的意思,雖然心中有些不滿,卻也沒敢冒然說出來。
苗大滿意點頭,“那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他旁邊那人機靈的附和道,“今日城外的災民已經退去了,還是大人英明早就料到他們必定是爲了騙取朝廷的賑濟才裝出的樣子,如今一看我們不上當,就自己退走了。”
旁人也拍着馬屁,一疊聲的“大人英明、大人睿智!”聽得廊檐上的瘦猴恨得直咬牙。
苗大人又收穫了一堆讚美之詞,有些心滿意足的說道,“明日我就派人給涯城的盧大人和烈城的袁大人送信,他們那裡應該也是這般情況,看在同朝爲官的情分上,還是要提醒一二纔好。另外,明日諸位多去城外走訪一二,到時也好寫奏摺上報朝廷,我們爲人臣子的,定要盡心盡力爲陛下分憂。”
衆人站起身來,同時答道,“爲陛下分憂,爲大人效力!”
苗大人笑呵呵的擺擺手,又說了幾句閒話,就讓人送客出門,然後攬了一個嫵媚可人的丫鬟回了後宅。
歐陽和瘦猴等到丫鬟小廝們也都走光了,才矮着身子穿牆過戶,重新回到了街上,瘦猴忍不住低聲大罵,“這些黑心肝的,簡直豬狗不如。明明知道水患嚴重,居然還說災民要騙朝廷賑濟,真是睜眼說瞎話,把銀子都摟到他們荷包裡了。不行,等過上幾日我一定要找幾個兄弟去他們院子裡走上一圈兒。”
歐陽皺眉深思片刻,“先不要打草驚蛇,災民安置好後再動手不遲。”
瘦猴沒有想到首領會同意他們行這偷竊之事,驚喜的連連點頭,心裡也知道,首領定也是被幾個貪官氣得狠了。
歐陽攆了瘦猴回去客棧,又照舊避了城防兵卒出了城,片刻就回到了營地。
一衆災民們連日奔波逃難,今日終於吃了頓飽飯,都各自找了處乾燥之地躺倒就睡,也不理會是否會受風邪侵襲。
歐陽正走着卻猛然被靈氣罩彈得退後兩步,他心裡疑惑,平時進出都很隨意,不會被攔阻,今晚是怎麼了,難道木艾睡着了不成?
擡頭看看別墅裡燈火通明,人影綽綽,完全不像歇息的模樣。但是他再次上前時,卻輕易走了進去,也就隨即把疑惑扔到了腦後。
木艾正和幾個孩子陪着池雲濤等人坐在大廳裡喝茶,一見他進來,臉上沒什麼異色,微微鬆了口氣,她的心神經過兩個時辰的休養,雖然不再像吐血之前那般晦澀,但卻也沒有恢復原來那般運用自如,除了爲了安全,靈氣罩還維持着,她已經盡力少動用心神,剛纔如果不是歐陽撞到靈氣罩上,她根本沒有像以前一樣提前知道他回來。
池雲濤起身與歐陽見禮之後,還未等他坐好,就心急問道,“如何?歐陽義士,朝廷可有令諭下來?”
木艾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歐陽,也說道,“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池雲濤立刻紅了臉,他確實太過心急,有些失禮了,於是又起身道歉,歐陽卻擺手說道,“池大人不必客套。”他一口氣喝乾了杯中水,就把城中所有聽聞完整陳訴一遍,直聽得屋中衆人都咬牙切齒。
池雲濤更是氣恨的拍案而起,“我定要上書陛下,不除了這些蛀蟲,我們百花百姓怎會有富足日子可過?”
木艾點頭,以前她只在電視上看過這般事情,還以爲那不過是演戲,沒想到來到這個時空,居然真碰到這般膽大包天的貪官,抗旨不遵,還私下截留賑災銀兩。看樣子明日要他們開倉放糧,恐怕不會容易。而且那被稱作魏公子的,不出意外,應該跟魏丞相有些瓜葛,再深想一些,跑不了是支持大皇子那派,這事如果處理不好,怕是要被捲進權勢皇位的爭鬥之中,她好不容易把辛巴摘了出來,又離了那是非圈,沒想到,一場大水,又要被迫跳進去周旋,但是這畢竟事關無數人的生死,此時如果置身事外,就有些太過冷血無情,再難也要盡力而爲。
衆人怒罵片刻,細細議定明日進城之後的應對,就各自散去歇息。
木艾喚了小安給歐陽下了碗湯麪,又把大白夫妻的口糧,那沒剩下幾塊的醬牛肉切了一小盤,加上兩碟泡菜,讓歐陽吃了個飽足。兩人又閒話片刻,木艾就上了樓,幾個孩子連日疲累,都睡得極香甜,她挨個牀前看了看,就放心回了房間,不到片刻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小安幾個丫鬟就早早起來,一人去給幾個嬰孩張羅吃食,剩下的全都繼續熬粥,好再,有足夠的米糧可用,樹林中經過幾日暴曬,也不缺柴火,衆人熱火朝天的忙了起來。
木艾一夜好眠,自覺精神好了許多,身子也不那麼無力了,就親自下廚,熬了一鍋黑米粥,拌了幾碟爽口小菜,空間裡存的肉食所剩無幾,她就在空間潭水中捉了些大蝦出來,剁碎與韭菜一起,烙了幾盤金黃色的盒子。
孩子們起牀後看到,都很是歡喜,自從從山谷出來,他們就沒有再吃上一頓豐盛的早飯,特別還是媽媽親手做的,於是,飯桌兒上,連飯量最小的幸兒都吃了三個下去,看得木艾心疼不已,打定主意,等這次事情過去,要好好給幾個孩子補補身體。
池雲濤幾人也是連連稱讚,歐陽雖然沒說話,手下卻並不慢,自己吃着還不忘爲木艾夾上兩個,木艾喝了半碗粥,勉強吃了一個盒子,把剩下的推給歐陽就放下筷子了。
衆人飯畢,小安惜福跑進來,伺候自家夫人和小少爺更換朝服。
待幾人下得樓來,歐陽就看呆了眼,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木艾如此盛裝打扮,心裡突然有些酸澀,他開始懷疑,這樣美麗耀眼的女子,這樣有着高貴身份的女子,這樣謫仙般手段神奇的女子,就是那個喜歡躺在他懷裡引他說話,喜歡切果子給他吃,喜歡親他下巴的女子嗎?自己不過一個江湖客,滿手血腥之氣,真能配上這樣美好的女子嗎?
木艾不知他心裡這般想法,上前微微一笑,“我走了,等我好消息吧。”
歐陽愣愣的點頭,隨着她走了出去,看着她揮手取出那寬大的馬車,高頭大馬,又點着撒嬌耍賴的小兒子額頭,爲他放出白虎騎乘,這才溫聲叮囑其他孩子,然後優雅端莊的扶着丫鬟的手,登上了馬車,一路被護衛們擁簇着漸漸遠去…
災民們原本聚集在外面等待分粥,突然見到這樣的隊伍,不自覺就讓開一條路。
有那災民就抓了隊伍末尾的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問道,“仙夫人這是去哪裡,難道不管我們大夥了嗎?無錯。”
豐收着急追上前面的隊伍,有些不耐煩的說道,“當然不是,夫人是去城裡要府尹開倉放糧。”說完他就甩開那人,跑上前去。
結果他的這句話,在災民裡迅速傳開,人人都言道,“我們有救了,仙夫人爲我們做主了。”
於是木艾馬車所過之地,很快聚滿了災民,人人眼裡都滿是熱切的望着這輛承載着他們所有生存希望的馬車,但是卻沒有人開口喊上一句話,好似任何一點聲響都會打碎這希望一般。
車裡,木艾放下窗簾,倚在織錦靠墊上,輕嘆道,“現在可好,勸不得那些官員開倉放糧,咱們恐怕就是罪人了。”
小安也被剛纔那些災民的目光瞧得頭皮發麻,但還是小聲安慰道,“不會的,夫人。您先歇會,快到城門時,奴婢叫您。”
木艾輕輕點頭,閉上了眼睛,小安連忙拿了薄毯替她蓋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