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唐在車內呆坐了良久,把那張畫像扔到一邊,隨後跳出車廂,四下掃視着,驀然發現習小茹坐在山坡處的一塊岩石上,用手拄着下巴,在那邊出神,幾個黑狼衛正順着山坡往下走,好像剛被習小茹趕回來。
習小茹的性格一向很活躍,極少有這般安靜的時候,蘇唐猶豫了一下,邁步向山坡走去。
距離習小茹還有七、八米遠,她已經察覺到了,轉過頭,看到是蘇唐,她笑了笑:“怎麼?害怕了?”
“沒什麼好害怕的。”蘇唐道。
“哦?”習小茹眉頭一挑。
“大哥以前都能裝糊塗,以後肯定會繼續罩着我。”蘇唐笑呵呵的說道。
“看你那小樣吧!”習小茹笑了,隨後側了側身,讓出半塊石頭,又在石頭上拍了拍,示意蘇唐過來坐下。
蘇唐離開車廂不久,聞香便回來了,小不點不能長時間躲着藏着,它很難受,所以蘇唐和聞香會輪番的偷偷帶着小不點出去,到沒人的地方逗它玩一會。
推開車廂門,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聞香左右四顧,發現蘇唐和習小茹坐在山坡上聊着什麼,這時她眼角瞥到車廂內有張紙,伸手把紙拿起來慢慢打開,她的神色驀然變得僵硬了,竟然是她的畫像!
聞香射身體微微顫抖着,她感到焦慮不安,心中也充滿悔恨,焦慮是因爲擔心自己牽累到蘇唐,悔恨是因爲自己的表現太過軟弱了,早就應該離開的,卻因爲過於依戀蘇唐,癡迷於那種以前從沒感受過的溫暖與快樂,一天天拖延下來。
小不點察覺道聞香的異常,從聞香領口探出頭,可還沒等它說話,兩個習家的黑狼衛正向這邊走來,小不點立即把頭縮了回去。
“不管怎麼說,她都有可能成爲我的弟妹,所以呢,就算她有些不是,我總該讓着她的,但……我怎麼也和她親熱不起來,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吧?”習小茹輕聲說道:“她是誅神殿的後人啊……”
“大哥,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蘇唐問道。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習小茹道:“幾個城的武士幾乎全都出動了,到處抓她,總不能遇到年輕的女孩就扣押起來吧?那畫像已經被描了幾百份,到處分發,只要看過畫像,再看到她,不難猜出她是誰。”
“那幾個黑狼衛……”
“他們倒是沒見過,要不然,我也沒辦法管住他們了。”習小茹道。
蘇唐突然發現,習小茹絕對不是他以爲的那麼簡單,至少,她對自己的能力、對外界的影響以及控制力,有着非常清醒的認識。
如果遇到一些小事,幾個黑狼衛自然會無條件服從習小茹的命令,但,如果遇到的是足以決定習家未來的大事呢?還會服從習小茹明顯錯誤的命令麼?絕不會的,至少也要派人偷偷回去報信。
“居然還敢大大咧咧的教訓我,你以爲自己很厲害、很聰明?”習小茹越說越氣,伸手揪住蘇唐的耳朵:“也就是我帶着你們,否則你們能這麼輕鬆走出來?還說我脾氣刁蠻、任性,你怎麼就知道我從來沒忍耐過?!”
“大哥,爲什麼對我……”蘇唐真沒想到,習小茹會在暗地裡做了這麼多,他很不解,又不知道該如何問起。
“你是問我爲什麼會這樣幫你?”習小茹頓了頓,輕籲一口氣,低聲道:“我師父說過,這世間種種,不外一個緣字,一切隨緣而生,又隨緣而走,最後隨緣而滅。”
蘇唐還在看着習小茹,那眼神很明白,大哥,說點實際的吧,別這麼忽悠我。
習小茹有些愣怔,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是在大正之劍認主之前,她真不一定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但在大正之劍認蘇唐爲主後,很多事情都被改變了。習家的人堅定的認爲,天煞刀與大正劍肯定會在一起,也必須在一起,沒有什麼能把它們分開,師父也說過,天煞刀和大正劍的主人,必將糾纏一生。
但,想讓她習小茹把這些話說出來,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罷了……”習小茹嘆了口氣:“你和誅神殿的餘孽狼狽爲奸……小辮子被我抓在手裡,如果我不說點什麼,你肯定會一直疑神疑鬼的。”
終於要說有料的事了?蘇唐的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我四歲得到了天煞刀,五歲鬧了一場大病,險些死於非命。”習小茹輕聲道:“我和幾個堂兄堂弟在後院玩,不巧掉進水井裡,又驚又嚇,被救起來之後,昏迷不醒了一個多月。正巧我師父到紅葉城遊歷,我爺爺和她有一面之緣,哀求到她門前,她一時心動,出手救了我。”
蘇唐眨了眨眼,這和他要問的似乎沒什麼關係。
“我是被人推下井的。”習小茹淡淡說道。
“什麼?不可能吧?!是什麼人乾的?”蘇唐一驚,習小茹可是習家的嫡長女,深得習家長輩們喜愛,居然有人敢在習家害她?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習小茹道:“反正,當時院子只有我那些堂兄堂弟,再沒有別人了。”
“不會的,大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掉進井裡後,幾個堂弟就不用說了,比我還小,都被嚇得哇哇大哭。”習小茹笑了笑:“那幾個堂哥都是十幾歲的人了,他們居然沒想去找大人,要自己來救我,能救我也行,心還不齊,因爲誰下井、誰拽繩的事情吵吵了半天,如果不是鍾叔湊巧路過,聽到後院有哭聲,估計他們能拖到晚上去。”
蘇唐一時說不出話來,十幾歲應該懂事了,至少能想到去找大人求救。
“小三,你知道最可怕的感覺是什麼嗎?”習小茹緩緩說不道:“不是漆黑的洞,也不是冰涼的水,而是你仰望着那些救星,卻又突然發現,其實他們每一個人都巴不得你快點死。”
蘇唐陡然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樑骨竄了上來,這應該算是落井下石了吧?作爲血脈相連的至親,太沒有天良了,而且那時的習小茹纔剛剛五歲,何至於這般殘忍?!
“你沒有和你爺爺說?”蘇唐問道,以前周倩說過,習小茹剛生下來不久就沒了父母,是習家現在的家主習羽然一手把她帶大的。
“和他說了能有用麼?他會相信一個五歲小孩子的話?”習小茹道:“而且,我那二爺爺、三爺爺他們都是很公道的呢,把我幾個堂兄都痛打了一頓,尤其是年紀最大的,被當場打斷了雙腿,所以,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爲什麼會這樣?爲了天煞刀?”蘇唐有些明白了。
“當然了,我一個小女孩得到天煞刀,肯定會有人不滿。”習小茹道:“如果我死了,天煞刀自然要重新認主,那他們都有機會了。”
“最毒莫過人心啊……”蘇唐搖了搖頭。
“不過,我出事之後,我爺爺足有半年沒有處理家務,整天都陪着我,等我好了,又讓鍾叔保護我,那些人再沒有機會了,而且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天賦!”說到最後,習小茹滿臉都是得意。
“天賦?”
“我六歲成爲真正的武士,十五歲晉升爲鬥士,在雲水澤周邊的幾個城裡,我絕對排在第一位。”習小茹搖頭晃腦的說道:“再想害我,就沒那麼容易了。”
“呵呵……”
“笑什麼?你以爲這樣就結束了?”習小茹道:“遠不止呢,明的暗的都不行,那些人就改變了策略,其實很多事情我到大了才明白,如果不是他們干擾,我或許十二歲左右就能晉升爲鬥士了,現在,可能成了真正的宗師。”
“他們怎麼幹擾你?”
“小孩子麼,總是喜歡玩耍的,每次我開始修行的時候,總有堂兄堂弟過來找我玩,我呢,又板不住自己,就和他們出去了。”習小茹道:“然後,我不管惹出什麼事,他們都護着我,不管我有理沒理,反正都是對方的錯,慢慢的,我的脾氣越來越野,可惜啊,不管他們怎麼算計,我還是成爲了習家後輩中的第一人,世上有一種東西叫……”
“叫天賦,理解理解。”蘇唐接道,隨後到底忍不住了:“大哥,你也知道自己的脾氣很野啊……”
“你又找打是不是?”
“那他們故意慣着你,又爲了什麼?”蘇唐急忙轉移了話題。
“想成爲習家下一代家主,是要德才兼備的。”習小茹道:“我空有天煞刀,可行事荒謬、只知惹是生非、不明大局,又是個女孩子,自然也就絕了我爺爺他們的念頭。”
蘇唐嘆了口氣,從這些事情中他整理出了一些信息,習小茹只是對習羽然還有部分習家人有感情,一直沒把家族利益看得有多重,所以纔會暗中幫助他蘇唐,如果習家非常團結,習小茹也一心要爲家族出力,她的選擇會非常艱難。不過,這應該是部分原因,不是主要原因。
“大哥,你說的和你爲什麼這樣幫我……好像沒多大關係吧?”蘇唐試探着說道。
“白和你費了半天口舌,你還想知道什麼?”習小茹怒了,猛地站起來:“滾回去陪你的小美人吧,再不走……”話沒說完,習小茹伸手要去摸後背的天煞刀。
“別……別別別!”蘇唐立即服了,換別人是嚇不住他的,可習小茹有瘋狂模式,她真的會變得六親不認、翻臉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