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夜幕漸漸淡去,天光也漸漸放亮,那下了一夜的輻射雨也終於有了一絲停歇的跡象,逐漸從滂沱變爲了淅瀝,連綿的雨絲最終化成了零星的雨點。
沉睡了整夜的荒野開始甦醒了。
從睡夢中醒來的荒野難得地散發出一絲雨後的清新,連綿的熒綠色小水窪出現在了紅褐色的乾涸大地之上,零星的雨點撩撥着水面,不時盪漾出一道柔和的水波,伴着“咕嘟咕嘟”冒出地面的水沫。
已完全枯萎的雜草叢中鑽出了一條有着鋒利門板牙的灰白兔子,它那覆蓋着細密鱗片的鼻頭輕輕地顫動,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圍,呼吸着這難得的清新空氣。它警惕地瞅向似乎寧靜得有些壓抑的荒野,難耐的飢餓迫使它必須儘快外出覓食,以便有足夠的體力活下去。
荒野的血腥味被輻射雨衝散了,灰白色的大地甚至都被蒙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那是一個個幽綠而冰冷的光點。
幽綠是荒野喜歡的色彩,冰冷是荒野選擇的觸感。
幽綠而冰冷,是荒野那些頑強地生存在這塊土地之上的生物,普遍的瞳孔顏色。
灰白色的兔子似乎感受到了危險的靠近,在它重新鑽回到洞穴之前,已被一隻全身遍佈着黑色茸毛的蜘蛛按在了身下。
這是一隻體型比自己的獵物大上不少的蜘蛛,它就像一個經歷了長途跋涉,匆匆而來的旅者。
它那扁圓形的空癟腹部仍高高地翹起,身體兩側八條粗壯而鋒利的蛛爪在雨水的映照下泛出冷冽的光澤,遍佈全身的黑色茸毛卻沒有沾上哪怕任何一滴水珠,依然乾燥而雜亂。
它在阿利克外圍的荒野上停下了匆匆而行的腳步,幽綠而妖異的蛛目疑惑地看向不遠處那個亙古着的,如哭泣一般嘶吼着的單薄身影。
是對方這如嬰兒哭泣般的淒厲嘶吼將它召喚到了這裡,這是同類的召喚。要在這恐怖而猙獰的荒野生存,個體並不強悍的它,必須選擇伴隨在整個族羣蔓延的足跡之下。
是的,它身後那無數雙幽綠而冰冷的光點,是它的族羣,是同樣聆聽到同類的召喚,迅速蔓延而來的蛛羣。
洛仍然站在阿利克的大門外的空地之上,望着天際那正要掙扎着爬出地平線的太陽,望着荒野上那密密麻麻騷動着逐漸靠攏而來的幽綠色光點。
變異蜘蛛那曾經血紅的蛛目,也在荒野無情的鞭策下,變成了幽綠色。
洛的身體緩緩貼附在潮溼的地面之上,他那潔白而晶瑩的皮膚逐漸變成了妖異的粉紅色,身上開始散出一股股淡粉色的氤氳霧氣。
得自變異蜘蛛母蟲的變異毒,再次被洛毫不猶豫地開啓。
潮水般的蛛潮涌向了洛,一隻只如人類腦袋般大小的變異蜘蛛在洛的身邊騷動着,低低地嘶鳴着,在洛身上那熟悉氣息的籠罩下,在那如整個族羣王者一般的強大威壓下,將洛團團簇擁了起來。
除了變異毒,洛的本能還在他的記憶中翻出了那曾經給予過他麪包條的聚集地地窖看守人,老帕特唯一的異能,威懾。
僅僅解鎖了一對基因序列的看守人,利用威懾異能可以驅使幾十名桀驁不馴的鬥獸士。已解鎖了十對基因序列的洛,要用變異毒和威懾,成爲可以號令整個蛛羣的王。
趨向於集團化作戰方式的蛛羣,是洛用來撕開那股毀滅風暴的第一把刀。
暗夜的夥伴已決定了與洛共存亡,與阿利克共存亡,但洛並不打算讓自己的夥伴去直面卡迪文家族那黑洞洞的槍口。
至少,在對方手中那吞吐着火舌的高科技槍械熄火之前,帕妮絲衆人不適合直接出現在戰場之上。
天際的晨陽終於露出了頭,病態的陽光再次傾灑在雨後的荒野之上,泥濘中的枯草之上尚未來得及滴落的水珠,在陽光的摩挲下折射出了七彩的光。
荒野開始輕顫,因爲無數雙粗糙而堅硬的皮靴踏在泥濘之中濺起的大片水花,因爲一張張興奮到扭曲的臉,因爲那象徵殺戮和血腥的黑洞槍口,因爲一把把鋒利的匕首,軍刺,或者斧頭。
最先出現在阿利克遠處荒野之上的,是卡迪文家族的那些依附家族的成員,絕大多數都是超階以下的異能者。
他們和簇擁着洛的無盡蛛潮一樣,是卡迪文家族捕捉那道充滿希望湛藍之光的第一波衝擊,也是試探洛反抗本錢的炮灰。
這片荒野所有的變異生物都早已遠遠地避開了,對危險的敏銳直覺讓它們通過逃逸,或者深深的蟄伏來試圖躲避這次無可抗拒的災難。
令人窒息的死寂,壓抑,只有粗糙的靴底摩擦沙礫而發出的沉悶“沙沙”聲,還有子彈被推進槍膛那清脆得令人發顫的金屬碰撞聲,充斥着這片註定要被鮮血染紅,漫天沙礫的大地。
走在隊伍最前列的一個手握改進型衝鋒步槍的異能者終於再也忍受不了這足可冰凍血液的靜寂,他一邊隨着隊伍前行,一邊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高精度的槍。
他並不年輕,四十多年的荒野砥礪已讓他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小老頭,精通於熱式武器的他那瘦小的臉龐在一大堆鐵灰色的亂髮覆蓋下一點兒也看不見了。
鐵灰色頭髮一根根筆立直豎着,一綹綹亂蓬蓬地倒垂下來,這使他活象一隻發情的鳳頭雞,亂髮下那雙滴溜圓的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被無數猙獰的變異蜘蛛圍在中間的孤傲身影。
他扣下了扳機,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張讓他嫉妒得發狂的臉,那妖異的幽綠色雙瞳,甚至連對方那滿頭的黑髮,都會在自己這足以穿透厚厚鋼板的子彈親吻下,濺出混雜着灰白黏稠腦槳的鮮血。
高能子彈那恐怖的衝擊力,甚至可以將他那顆沒有絲毫防護裝備遮蓋的腦袋轟個稀巴爛。
破空的氣流呼嘯聲傳進了他的耳中,聲音清脆而緩慢,有點像鋒利的箭矢破開堅硬顱骨發出的爆裂聲,卻並不是他手中的AK47那種充滿衝擊感的高音射擊聲。
他只來得及把目光收回到那已不知何時插在了自己額頭之上的長長箭矢,甚至都來不及感慨上一句,便一頭栽倒在荒野的沙礫之上,再也沒有了重新站起來的權利。
呼嘯的箭矢彷彿是那吹響的戰鬥號角,隨着洛淒厲的嘶吼聲傳出,那無盡的蛛潮終於蔓延向了這些正朝着阿利克快步而來的人類。
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鬥,因爲雙方還相距足夠遠,遠到這些裝備有先進槍械的異能者有充足的時間把槍舉起來,慢悠悠地瞄準這些面目猙獰的蜘蛛,並扣下指尖的扳機,將它們殺死在衝鋒的路上。
足夠遠的距離,是對付這些可惡變異生物最好的手段。
可是,隨着蛛潮最終的到來,這片荒野之上卻沒有響起任何一聲槍響。
整片荒野,似乎成爲了禁區,熱武器的禁區,那一把把擦得錚亮的槍械,在面對這些飛撲而來的蜘蛛時,甚至不如一根燒火棍。
嬰孩般的啼哭聲仍在這片荒野之上回蕩着,後方那震耳欲聾的衝鋒號角更加的嘹亮而急促。
已與蛛潮攪拌在一起的卡迪文家族毀滅風暴的邊緣,卻只隱約傳來異能者匆匆拔刀的咒罵聲,鋒利的蛛足刺進身體與骨骼的摩擦聲,肢體的斷裂聲,以及逐漸把咒罵壓下去的哀嚎聲。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屠殺,已足夠靠近的變異蜘蛛大軍,絕對可以算得上是這些只精通於槍械的異能者的噩夢。
沒有人去想手中的武器爲何忽然拋棄了自己,沒有人去想那可以將整個阿利克摧毀大半的遠程火炮的轟鳴聲爲何沒有如期而至,就像沒有人去想這場毀滅風暴爲何忽然降臨在這片荒野上一樣。
屠殺持續的時間很短,短到那些滿天橫飛的鮮血和黏稠的綠色體液甚至都來不及凝固,便被後來者那穩健的步伐再次濺向了空中。
洛口中發出的淒厲嘶吼聲仍在繼續,仍有大片大片的幽綠色光點循着嘶吼聲快速來到這片荒野,就像那些被屠戮的士兵,仍然瘋狂而不知畏懼地涌入蛛羣,用匕首,用斧子,甚至用同伴掉落在地的斷臂,砍向這些朝自己飛撲而來的毛茸茸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