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對毫無勝算的對手之時,洛的本能絕對會在第一時間選擇遠遁。但洛並沒有逃走,本能仍未完全甦醒,現在掌控着這副軀體的依然是洛。
長期在荒野艱難求生的經歷,讓洛形成了對潛在威脅極爲敏銳的感知力。洛從海涅的身上,感受到了甚至比美杜莎,比厄里斯還要強烈數倍的生死威脅。
海涅允許洛的離開,一方面因爲他是海蒂的依附者,另一方面因爲海涅那不可捉摸的性格。
離開,也許是洛最明智的選擇。
洛曾一次次地將女嬰系在背後,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生與死的考驗,他甚至從來沒有萌生過放棄女嬰的念頭。
現在,女嬰長大了,對她滋生出覬覦之心的,已不再是那些荒野的變異狼,不再是聚集地那憤怒咆哮着的話語人。
是身爲主宰的海涅,是海涅背後那不可撼動的卡迪文家族。也許海涅並不想留下那讓她略有些好感的女孩,她只是不得不服從來自卡迪文家族內部的指令,
但她擋在了洛接回女孩的路上,這已足夠洛出手了。
一向冷靜而有耐心的洛,竟真的向海涅出手了,而且沒有絲毫的預兆,就那樣直直地欺身撞了上去。
用自己中階異能者的身軀,撞向了對面的主宰。
海涅不是H913聚集地的那條低階狼王,她絕不可能給洛近身肉搏的機會。在洛這如自殘式的一撞來臨的瞬間,她已擡起了自己的右手,動作輕柔得猶如驅趕視野內的灰塵一般,朝着那快速撞過來的身影輕輕拍了過去。
柔若無骨的小手拍向了洛的肩頭,洛只堪堪來得及用自己的手掌遮擋了一下,便以比撞上來之時更爲迅捷的速度,被海涅一巴掌拍飛了出去。
洛的身體重重地摔到了遠處的地面之上,猛烈的衝擊力甚至將那貧瘠的灰白色地面都撞出了一個淺坑。他猶如一條受到了驚嚇的蜥蜴,快速朝着遠處的荒野逃竄而去,再未朝那仍站立在原地的海涅看上一眼。
洛是用爬行的方式逃竄的,在巨大的威脅面前,他果斷放棄了奔跑而選擇了爬行。相比活下去,尊嚴的重要性顯然要靠後得多。
他必須快速逃離這片區域,在海涅反應過來之前徹底遠離海涅,對方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從她身上拿走了什麼。
洛並沒有放棄接回依,他永遠也不可能放棄。
海涅在涅槃小鎮之外的荒野出現,讓洛感到絕望的同時,也讓洛意識到迪文家族那股毀滅性的力量應該還在路上,應該仍未到達涅槃小鎮。
他還有一些時間,還有一絲機會在災難來臨之前,把依從涅槃小鎮帶走。
洛在涅槃小鎮留下的那件藝術品,已充分顯示了他的冷酷和狡猾,但他那自殘式的撞擊以及快速逃竄的身影,總讓海涅感覺有些突兀。
逃竄應該是他唯一的結局,但應該是在力拼重傷不敵後的逃竄,海蒂並不認爲自己那輕輕的一巴掌能讓這個足以硬抗卡米拉兩拳的荒野蟑螂到了重傷而逃的地步。
他似乎還極爲幼稚地劃了自己的小指一下。
海蒂望着洛消失在荒野盡頭處,將那幾縷俏皮的長髮向耳後攏了攏,新月形的淡棕色眉毛微微皺了起了來。
她在將洛拍飛的瞬間,感覺到了自己小指之上傳來的那幾不可察的微痛感,洛似乎在被她一巴掌拍飛的瞬間,劃傷了她的小指。
海涅到這時候才終於想起了自己小指,略有些氣惱地低頭看去。
潔白細膩的小指之上,果然有着一道淺淺的傷痕,傷痕很淺,創口卻並不平滑,猶如被那種帶有歪曲鋸齒的鋸片劃過留下的痕跡。
也只有這種切割能力極強的鋸齒,配合着當時快速倒飛而回的巨大沖力,才能勉強劃破主宰的皮膚。
那個荒野男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死戰,而僅僅爲了劃破自己的皮膚?而硬抗自己一巴掌,也只是爲了給自己留下一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傷疤?
海涅並不喜歡這樣匆匆逃走的洛,她更希望洛能跟自己轟轟烈烈地打上一架,甚至將自己重傷,然後理所當然地帶走那個湛藍色瞳孔的女孩。
或者洛還可以選擇讓海蒂幫忙,哪怕稍稍使用一下海蒂的那些機械戰獸,海涅也是極爲樂意的。
可洛真的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逃了,逃得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這讓海涅一時倒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海曼是卡迪文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海涅是第二順位。
相比於交給海曼,海涅更傾向於讓洛帶走那似乎對海曼極爲重要的女孩。
但海涅已經足夠成熟,她知道什麼情況是不敵而退,什麼情況屬於瀆職。
洛並沒有逃得太遠便停了下來,他仍處於海涅的感知範圍之內,只是那髮髻上綁着透明發帶的主宰似乎正在思索着更重要的事,並沒有絲毫要追上來的跡象。
直到現在,洛仍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海涅的翻臉,導致了卡迪文家族再次向自己露出猙獰的獠牙。
但這纔是荒野,纔是殺戮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荒野!
弱小,就只能被殺戮!落後,就只能捱打!
這是荒野的規則,進化纔是荒野的意願,所有違背這一意願的存在,都將面臨無情地淘汰!
洛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進化得有些慢了,慢到荒野已經開始嫌棄他,開始逼迫他大踏步地前行。
服用基因解鎖試劑,吞噬變異生物,這些對洛來說都不難辦到,真正阻礙了他進化腳步的,是他那股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對無限進化的恐懼。
進化,始終是洛心中一塊不願輕易觸碰的禁區。
洛還有一個辦法,他打算去賭一把。
曾經的洛是一匹孤狼,他會用孤狼的方式去直面對手,因爲他沒有任何的倚靠,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拼,用自己的身體去扛。
而現在的洛,似乎已逐漸擺脫了孤狼的身份,他開始有了夥伴,而且他絕對是善於利用自己一切有利資源的專家。
阿利克盡管發展很快,但仍然無法與卡迪文家族抗衡。洛也並不打算與卡迪文家族死磕到底,他甚至開始考慮低頭,考慮用屈服來換取活下去的資格。
也許過了今日,阿利克將不復存在,將會被徹底從這片荒野上抹去。也許他和依,甚至包括阿利克的那些夥伴,將被迫再次流浪在荒野之上。
前提是他們足夠幸運,能在卡迪文家族的無盡怒火之下僥倖地活下來的話。
但在最終的毀滅到來之前,他必須從涅槃小鎮把依帶走。
殘陽一次次地死在地平線以下,卻又一次次地重新從另一邊的天際升起。正如洛的命運一般,一次次地在生死的邊緣徘徊,而始終未曾死去。
洛的目光看向了荒野盡頭那似乎處於瀕死邊緣的殘陽,目光平靜而決絕。他那渺小的身軀站立在無際的荒野之上,猶如一棵枯死卻無絲毫彎曲的白楊。
洛接通了與帕妮絲的通訊,小小的屏幕之上除了帕妮絲那張洋溢着微笑的俏臉,還有着一個被很多孩童圍住,神色肅穆而神聖的酋長,他那抑揚頓挫而又喋喋不休的誦讀聲讓洛的心中不由得一痛。
“洛,怎麼了?你的臉色似乎有點不太好,出了什麼事嗎?”
帕妮絲關切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了出來,緊接着便是畫面晃動的嘈雜聲。
帕妮絲的臉很快便重新出現在屏幕之上,周圍也安靜了許多,她應該已經離開了酋長的學堂。
“帕尼,我需要你的幫助!”
洛的聲音略有些低沉,但帕妮絲卻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他出事了,他在向自己求援!
洛將自己所在的位置發給了帕妮絲之後,便關閉了通訊器。
洛並沒有喊帕妮絲隊長,而是喊了她的名字,這意味着洛不想把整個暗夜牽扯進來,帕妮絲很聰明,她應該能想到這一點。
尚未邁入主宰行列的帕妮絲是擋不住海涅的,洛也不打算用帕妮絲的命來換取帶走依的機會。
他還有一個足夠強力的夥伴,那和他有着相同臉孔的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