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念曾去遊玩過,但浮光掠影,如今記憶最深刻的場景,是春日陽光下,遊艇在寬廣之極的湖面上破開平靜水面前行,身後拖着錐形白色浪花,將要駛入湖中心的時候,如果不是淡水湖特有的水氣味道,幾乎讓人誤以爲置身於大海中央,風光極美,湖景撩人。
此湖爲中心,被海拔數百至上千米羣山繚繞,構成天然屏障,由於水產森林等自然資源豐富,又有各個島羣,是非常理想的永久性避難所,假設未來重建工作提上日程,這片地區鐵定是必爭之地。
餘念和田濛風餐露宿,目的地是其南方不遠處的一座小鎮,山竹鎮。
這裡是一處小有名氣的特色古鎮,延續了何源的自然風光,水系縱橫,路途上不時要穿橋而過,橋洞下,一些小船,天色將亮,初晨的陽光還很溫和,溫柔灑在古意盎然的瓦房頂還有不知名的矮樹,踏足在風景如畫的小路上,恍若兩人一狗只是前來踏青旅行。
白牙喘着氣吐着鮮紅舌頭,沿路留下口水,攀過又一處雜物堆積而成的路障。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田濛從雜物上跳下來,拉住餘念一條臂膀,一副小女人做派,多日相處下來,她總是小心討好餘念,甚至偶有誘惑的舉動。
高強度運動量,終日觀賞綻放的腦花兒與血肉,荒蕪凋敗的世界,僅剩一男一女在末日相伴而行,餘念不是聖人,每到入夜的時候,一大半意志力都用來抵抗怒其不爭的二弟,卻不肯越雷池一步,這是她慣用的手段,拿捏着自己的性格,真做了,這女人也就甩不脫了。
只是餘念同樣感覺到了一些異樣,但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和末世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區別。
有白牙在,餘念沒有減緩速度,進入一條步行街。
花花綠綠的飯館招牌,理髮店,網吧,彩票店,雜貨店,小超市……
幾乎沒有風,無數的雜物照常散落在地上,涼鞋、拖鞋、手提袋、飲料瓶、眼鏡、日曬雨淋中發黃枯脆的紙、爛得趨近於白骨化的屍體,黑色的頭髮被雨水浸溼,無力地貼服在破碎的顱骨上,只剩少量的結締組織和皮膚。
這是個好消息,說明這幾具屍體都是1個月之前產生的。
空氣中的腐臭味與塵土混雜,讓人乏味的單調末日舊鎮景象。
白牙依然按照指示的方向越在身前帶路,餘念撿起了其中一瓶還未開封的礦泉水,擦乾淨表面的灰漬塞入包中,入手溫熱。
聯想到他們一路上翻越的障礙,終於想到哪裡奇怪,這裡顯然有幸存者。
上膛關保險,直到將要走穿步行街,一陣有節奏的鏘鏘挖土聲從一片荒地傳了過來。
“有人。”田濛的嘴型這樣說道。
餘念看懂了,沒有理她,敞開步子,靠攏過去。
幾十壟菜園被一道矮牆圍着,小半纔將將冒出點綠芽,大半還長着高低不一的野草,只有少數幾壟被圍起來的黃瓜西紅柿正茂盛,菜窪中央,一個略有些佝僂戴着草帽的背影轉過身來,杵着把鋤頭,對兩名陌生來訪者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
將槍背到背上,餘念脫帽示意,那人方纔摘下草帽,因爲掛着津津汗珠反而顯得生氣勃勃的年輕臉龐與背影迥然。
“兩位需要幫助嗎?”
他捏着草帽指了指兩人道,這語氣彷彿只是遇到了兩名迷失道路的普通人,略微有點擔憂。
餘念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澄澈的目光了,痛苦,煎熬,絕望,死氣,消沉之類的情緒都沒有出現在這對亮晶晶的眸子中。
或許是被觸動,田濛少見的沒有大呼小叫。
“你好,我們從蘆葦鎮過來,要在這裡等人。”
那人打量着,在餘念身上停留的時間遠比田濛身上要久,最後笑笑道,“等我翻完這片地吧。”
這個年輕男人叫崔洋,更詳細的信息,兩人不好過問。
“你同伴呢?”田濛道問。
“我一個人。”
崔洋從黃瓜藤上摘了一條黃瓜,撇成兩段分給兩人,餘念沒有推辭,末日中的多數東西都是灰暗的,上次吃到這麼鮮活的果蔬,是離開小鎮前的晚宴。
黃瓜清涼嘣脆的口感在嘴裡化開,確定他不介意,餘念才接下去問道,“都死了?”
“如果那算是死的話,是的。”
餘念掏出一包好煙丟給他,崔洋裝了一根,又略聊幾句。
“回去吧,我也很久沒和人聊過了。”
把鋤頭隨手一丟,也不管菜地裡的工具,挽着個菜籃,在菜架上摘了些豇豆黃瓜西紅柿,往一條小路上去了,也不管餘念和田濛。
餘念還真沒見過這種人。
沒有往鎮上,而是往一座山上走去,餘念估計至少有2到3裡地,盡是山路,林子裡陰涼,微風,再爬了一小段伴着水渠的山路,另外還有條溪水從山頂蜿蜒着淌下,的確是好地方。
餘念在農村生活過,認出這裡是個散養土雞的場地,爲了防止喪屍,崔洋顯然做了一些改造。
以山腳和山上的地形爲天然分界線,是第一道簡陋單薄的攔網和圍牆,或許阻止不了大批量的喪屍,但零星幾隻還是不成問題,主要目的應該是防止家禽走丟。
靠近住所,是第二道和第三道圍牆,多是就地取材的樹幹和枝椏,只在一些隱蔽的地方留下幾處入口,這些看似簡陋的圍牆防禦效果應該很不錯,不過光是鋸斷這樣數量的樹幹就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高林粗樹環繞中,幾棟建在一大坪水泥地中央的瓦房是此行的終點。
四周清晰的鳥叫,帶着生活氣息的寧靜瓦房,叮咚流水聲,餘念和田濛都有幾分恍然。
“原來的主人大概在那兒。”無視院子裡幾隻淡定踱步的花衣裳土雞,他指了指院子角落裡兩個黃土墳包,幾叢頑強的野草從裂隙中伸出,在微風中招手。
幾間原本用來堆放籠子的房被騰出來,裡面是各種各樣餘念想到和想不到的物資和工具。
堆積如山的大米、麪粉、食用油、乾貨,油鋸、汽油桶、攔網、提式手電,電池,電瓶,大小推車,摩托車,小型發電機,雜亂的物品佔滿了每一寸地方。
這些東西顯然不是能收集到的全部,瓦房旁邊,一座簡陋的地基正在砌起,一根根的原木堆在旁邊,似乎就沒有崔洋不會的手藝。
巡視了一遍住所,三人終於坐定。
崔洋雖然淡泊,但也關心外面的世界,而餘念和田濛,又再次受到了衝擊,這也說明,末世的活法兒的確有無數種,全看你選擇哪一種。
“用你們的話說,我是個同性戀。”
崔洋叼着煙第一次笑道,笑容裡夾雜着輕微的苦澀和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