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天空被陰雲籠罩,濃黑的陰影低垂若墜,閃電穿梭於其中,隆隆雷聲壓過了人們驚駭的呼喊。
倏然間,一聲響徹天地的龍吟之後,蓄積已久的雷霆終於撕裂雲層,向着客棧樓頂渺小的人影狠狠劈下來。
秦言的身形電閃而出,一劍揮灑,並無劍氣也無勁風,只恰好點在雷霆薄弱之處,頓時讓撲來的電光撞成粉碎。漫天逼人的氣焰頃刻消散,秦言劍尖指地,凝視着頭頂遮天蔽日的陰雲,氣勢漸漸下降,卻並非虛弱的感覺,而是好像要剝離出這個人世間。
劍尖上殘餘的雷霆順着刃身滑下,沒入他體內,緩緩改造着他軀體的經絡、穴位和孔竅。
一個缺口的打開,只是開始。第二道雷霆,並未讓他等待太多時間。
陰雲越來越低垂,像一個倒扣的漏斗,幾乎要接到地面。而秦言,就是天與地之間的接點。
所有人擡起頭就能看到這一幕詭異的景象。
樓層下面,客棧裡面的人,也跟着秦言一起,承受着天與地之間的巨大壓力。
玉寒煙、宮雲袖、柳宛筠等人,只聽頭頂上時而金鐘大作,時而龍吟陣陣、雷霆炸響,天地靈氣劇烈往這邊狂涌,如同無盡汪洋深處的怒海風暴。連帶着他們也受到波及,只覺靈臺搖動,耳中嗡鳴,昏昏乎乎地產生了羽化飛昇的錯覺。
在如此近處,旁觀天元修士的四九之劫,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這是平生難得一次的幸事,但卻未必人人能消受這份珍貴的體驗。
“你說,他選在我們頭頂渡劫,是不是存心的?”柳宛筠五指扣緊了椅子扶手,勉強維持着面上鎮定,冷冷地道。
玉寒煙的面容微微泛白,依然笑道:“他有夠的自信,能在渡劫時護住下面的我們,所以沒有在意這些東西。”
“你好像對他很有信心啊?”
“當然。因爲他走之時,還沒有向吾家告別……”
“你想岔了。”忻仙笑嘻嘻地道,“他沒向你告別,是因爲沒這個必要。如果他渡劫不成,就會帶我們一起上路,在座的各位姐姐一個都跑不了!”
“呃……”
宮雲袖輕哼一聲:“那他還少叫了幾個人。”
玉寒煙看着她,道:“你是說,慕姑娘和林姑娘?”
屋頂上,秦言處於靈氣交匯的結點上,身形緩緩升上半空。
他已經動用了兩柄劍,湛盧劍握在手中,青冥劍踩在腳底。六虛與天地合一,靈力源源不絕,他終於具備了傳說中劍仙的手段,御劍而行,瞬息千里。
他低頭看着陰雲下晦暗的大地,放開身心,與天地溝通,捕捉那一絲玄之又玄的大道痕跡。
這鴻蒙雨霧,籠罩了遠方蒼穹,撲灑了整片大地,將天地山川拉成一片模糊,莫不是冥冥中的神靈給予他的啓示?
他閉上雙眼,微張開嘴,就此創造出一架與天地間元氣完全融合的橋樑。周身氣息作爲能量交換的輔助通道,在陣陣拍打的波動下將股股力量涌入體內。
他軀體之中,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龜蛇盤結,攢簇五行顛倒,涌現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
這是煉氣成罡的關鍵一步。
他升上數十丈高空,周身形成了一片風雨不侵的真空地帶,連頭頂上的烏雲也被這劇烈的靈氣潮流撼動,往高處挪了幾分。
他心中有明悟。這天、這雨、這人間,一剎那間貫徹整個心靈,讓他從靈魂深處想要得到解放。
這時候他的氣息,終於徹底從人間消失,而與整個天地融爲一體。
那是無比暢快歡喜的感覺,充實而滿足,逍遙而自在,遠勝過人世間的一切慾望,讓人只想羽化飛昇,就此離去。
這過程持續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他而言只是一個呼吸間的事。而至於腳底下的人們在苦苦煎熬中掙扎了多久,他自也不在意。
烏雲仍沒有化開,雷聲在穹窿裡醞釀。
他在大道感悟裡迷失了片刻,隨即醒來,發現還是差了一步。
最後一步。
他仰起頭,面向黑壓壓的雲層,目光投注,笑意微微:“你還在猶豫什麼?”
隆隆的雷聲貫耳,雲層中的大道顯化之龍被他這一句挑起了最大的怒氣,列缺霹靂,當頭轟然砸落。
此刻秦言縱步一躍,身形在半空中凝立,手中劍輕輕送去,將世界剝離得只剩下黑暗寂靜的*。
那是瞬間的錯覺,旋即又恢復了沉沉陰雲下雷電交加的景象。
劍氣悠然而玄妙,當空離錯,如同月曉氣清時的歌舞,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昏暗的天幕由此被撕裂開來,龍吟低沉下去,撞響聲震耳欲聾。
秦言身形下墜,落回青冥劍上,面向着漸漸散去的烏雲,緩緩開口道:“世路茫茫浮萬象,多情無情縱此身。酒酣拔劍長歌笑,紅塵冉冉我……”此時是證道關鍵一步,他卻倏然改口,拖延片刻,將最後“獨行”兩字改成了:“……我攜你同行。”
陰霾散盡,雲銷雨霽,彩徹區明。只剩他高懸於空中的身影,和一字字的吟唱聲在周身迴盪,連綿不休。
這正是——
丹臺賞明月,火裡種金蓮。
他終於體悟到了那一絲造化氣息。三千大道中,從此有了他的名字。
而在雷霆威勢下瑟瑟發抖的烏木鎮衆生,也在一陣地動山搖的錯覺之後恍然發現,不知何時,暴雨已經停歇,烏雲已經散盡,就連地面上的積水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剛纔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
“成了嗎?”玉寒煙站起身來,第一個往樓梯上走去。
柳宛筠皺着眉道:“可是感覺不到任何氣息,不會是……”
“我覺得他是死了。”宮雲袖撇了撇嘴,不過還是跟在了玉寒煙後面。
她們來到頂樓,看到秦言負手而立,站在屋檐邊上,望着北邊三古莊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宮雲袖看見他的背影,心頭一顫,低呼道:“他到底是人是鬼?”
在她的感應中,秦言人雖然站在那兒,卻沒有任何存在的跡象,氣息、溫度、風聲,都是一片空白,若閉上眼睛,那地方根本是沒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