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學影像發生扭曲和偵測器發現重力異常幾乎是同一時刻,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來自四面八方撕扯扭曲的力量亦不斷衝擊“嘆息之牆”。
200倍重力的風暴——這就是“無底深淵”啓動後產生的效果。
一般認爲重力是萬有引力的一種形式,是物體被星球吸引而受到的力,重力方向爲豎直向下。標準重力爲1G,200倍重力即爲200G,這股龐大的重量作用在人體上會發什麼什麼事?
一個體重爲60公斤的人,受到200G的重力,等於頭頂上突然壓上相當於10輛小轎車的12噸重量。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等重量壓在人身上只會出現一種後果,那就是“嘎嘣”一聲脆響,整個人被壓成扁扁的一灘,血肉骨頭均勻的鋪在地上,厚度如同一張薄紙……
單單向下便恐怖如斯,如果這股重力以人類的肉體爲軸心,朝四面八方拉扯呢?
那就成了五馬分屍……不,萬馬分屍了。想想全身上下掛滿魚鉤,每個鉤子以12噸的力量同時向外拉扯,然後再把碎塊放進石磨裡研磨,大概也就明白身處“無底深淵”啓動範圍之內意味着什麼了。
球形封閉空間內,建築廢墟紛紛向外側爆開,焦黑的土地和燒成琉璃的石塊被捲上天空,眨眼間便化爲塵埃,接着消失的無影無蹤。隨着球形空間不斷縮小,重力亂流爭奪地盤的涌動也更爲加劇,物質持續崩壞,最終當光線也無法透過壓縮至極限的高重力封閉空間時,漆黑之卵亦將回歸虛無。
連帶着神意代行者一起——
“成功了……”
仰望着觀測界面中高懸天空的黑色球體,一位司鐸喃喃自語。
“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單純的自言自語迅速擴散,升格成疑問,進一步升格爲混雜喜悅與恐慌的喊叫,興奮喧囂的浪潮響徹地下深處。
“宰掉那個怪物了!”
“我們勝利了!”
“從今以後歷史將以我們人類爲主導。”
“世界將以我們的旨意運行。”
“我們人類纔是世界的支配者!”
“我們纔是君臨於頂點的神!”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神意代行者,我們纔是唯一絕對之神!舊神已經毀滅,新神於此刻誕生!神權交替完成了!”
歌詠般的呼號此起彼伏,因爲亢奮而顫抖不已的人羣揮舞着拳頭吶喊,似乎正如他們所慶賀的那樣,號稱不敗的神意代行者終於吞下失敗的苦果,帶着洋溢歡樂的歌聲從這世上不留一絲痕跡的消失了。自太古時代以來便定格的世界形態和權力結構終於迎來了變革。
誠然,不論從理論還是肉眼觀測來看,李林確實是被“無底深淵”吞沒了,那個術式也的確具備將直擊範圍內的物質全部粉碎的能力。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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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暴的正義之海。
連接上術式網絡,滲入到衆多意識構成的精神世界後,羅蘭通過觀測反饋得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繪卷。
雖然用物質世界的感官來描繪精神世界多少存在偏差錯位,可羅蘭也只能認知到這種程度而已。
堅實的教義、共同生活的紐帶、長期灌輸的價值觀——以這些共鳴爲基礎,再加上藥物注射與催眠暗示組成的共同意識空間,將數千名標準化的人類意識當作零件,以通訊術式連接,加上不同的術式陣列模塊管理構架而成的純粹精神世界。其所展現出來的,便是這樣一番風貌。
不容許任何反對意見,絕不容許任何異物涉足的純粹一元化世界。
(爲什麼——)
羅蘭對這種世界再熟悉不過了。
無論哪一邊。
教會;
查理曼;
公國;
亞爾夫海姆;
全都孜孜不倦的以此爲終極目標,彷彿只要成爲一元化的世界,只要消滅掉一切和自己不一樣的存在,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紛爭都會消失不見。
不可能的。
就算別人跟自己不同又有何不可?就算每個人心裡的正義都不同,那又何妨?爲何要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想法?爲何非得爲了自己的正義去踐踏他人?爲何要害怕、排斥跟自己不同的人?爲何大家非得一模一樣?
確實,人們不可能做到徹底理解。差異終究客觀存在,不同的外表,不同的環境,不同的人生——成爲人與人之間相互恐懼、戒備、歧視的根源。爲此創造出神明、救世主之類的概念,藉助相同的信仰來感受相互理解的氛圍。
可這……終究只是通過停止思考來逃避現實的種種困難罷了。
沒有不會醒來的夢。
也沒有不會迎來黎明的長夜。
世界並非非黑即白的簡單二元論,那種並非經由自己思考後得到,而是單方面鼓勵別人去死的理想,根本不值得米卡娜她們爲之獻上生命!
(這種東西——)
着手解析立體術式陣列的瞬間,彙集衆人而成的意識集合體立即產生了反應,原本如同一潭死水般靜逸的意識世界爲撲滅入侵的異物而掀起波浪。被捲入那股漩渦中的羅蘭忍受着壓力,開始滲透調查術式的中樞核心。
此刻每個陷入昏睡狀態的平民都是這個巨大立體術式的末端根系,羅蘭沒有時間將烙印在他們意識裡的術式一一找出來消除。即使破壞其中一部分,也會引起正在吟唱構建術式的贖罪者警覺。他們會立即啓動預備的術式填補缺損的部分,並且迅速鎖定羅蘭的位置。
他必須一擊破壞中樞核心部分。
只要找到中樞核心,對整個連接網絡下達烙印連接術式自毀的指令,所有人都能馬上得救。同時他還能干涉整個聖城的管理系統,擾亂對方修復術式的腳步,找出逃出生天的道路。
戰略級攻擊術式誠然相當複雜,數百年的傳承和精研絕非虛有其表,即便是從某個超常存在那裡接受強化精英教育的羅蘭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徹底分解結構的。
10%
15%
20%
強行將焦慮壓進思考底部,忍耐着沸騰般的意識空間排外壓力,羅蘭一心一意的進行解析作業。
他並不需要徹底理解整個術式,只要清楚基礎構造——最多50%左右,他就有把握暫時凍結整個術式,只需要再過一會兒——
毫無預兆,幾乎要將自我意識碾碎的洶涌壓力消失了。
不僅是壓力,就連意識集合體本身也開始變得稀薄。
(糟了——!)
理解發生什麼的瞬間,異變驟生。
相互連接的術式網絡同時開始運作,那景象猶如寸草不生的沙漠突然從沙礫中冒出一座華麗的巨型殿堂。幾何學紋路和符文(Runes)架構起的莊嚴城堡急速擴大,瞬間填滿了整個意識空間。
其速度之快,僅僅容許羅蘭張開防護而已。
只爲毀滅而存的輝煌建築存在了一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帶着衆多意識一起,徹底化爲虛無。
真正的虛無,什麼都沒有。衆多的人生,衆多的情感,衆多的思念,一絲一毫的痕跡都不曾留下。
或許他們的肉體尚存,還會呼吸,還會對刺激做出反應。但無論如何,僅僅會呼吸的肉塊無法稱之爲活着。
這也是殺人,扼殺靈魂和人性,將人的內在殺死。
(爲什麼……爲什麼可以毫不在乎地幹出這種事!只要高舉大義的旗幟,什麼樣的暴行都可以合理化嗎?!神明,神權這種東西就那麼偉大、那麼了不起嗎?!!爲了這種東西……這種東西,人命都可以隨意的拋出去嗎?!!)
一無所有的世界裡,少年憤怒的咆哮不斷激盪。
那不是幾個、幾十個,足足好幾百人,就像火柴一樣瞬間劃亮,轉眼被弄熄後扔出去。沒有傷感,沒有憐憫,就像丟掉不需要的垃圾。
如果此刻羅蘭能將肉體轉移進這個空間裡,他會咬碎自己的牙齒,攥拳攥到出血吧。
然而這個非物質空間沒有可供他宣泄情緒的身體,連讓他沉浸在憤怒和傷感的時間也沒有。
叮——
山泉般清澈的鋼琴音傳來,溫柔親切的旋律在空間內迴盪。
(歌……怎麼可能……這個旋律,難不成是——!)
恐懼和焦慮取代了疑惑,一度中斷的解析工作再次展開,速度更凌駕於之前。
他很熟悉這首曲子,曾經好幾次聽過。
這首歌有一個很甜很甜,甜到毛骨悚然的名字。
《Komm, süsser .Tod》
——來吧,甜蜜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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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歌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從那裡傳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歡樂的氣氛煙消雲散,一張張惶恐不安的臉催逼着贖罪者搜尋歌聲的來源,全然不顧之前有人因爲觀測遭受精神污染的前例,也不在乎受到莫名干擾導致觀測術式暫時無法使用的現況。
只因爲這陣歌聲勾起他們幾分鐘前的恐怖回憶。
伴隨歌聲而來的神之使徒,應該已經被他們埋葬了,那麼這陣歌聲,這陣輕柔又洋溢着奇妙氛圍的歌聲,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
“觀測恢復!”
“馬上顯示!”
滿是雪花雜訊的顯示界面重新展現出伊密爾的天空,一度被漆黑球體佔據的天空此刻恢復了湛藍,血污般的煙火消失得一乾二淨,火辣的陽光再度灑在大地上。
在那副普通至極的日常繪捲上,一對美麗的羽翼閃閃發亮。
“啊啊……”
“怎麼可能。”
“那可是戰略級攻擊術式啊……”
“連聖城都犧牲了。”
“怪物!!”
哀嘆和憤懣交織在一起,幾聲膝蓋撞擊地面的“撲通”聲傳來,上了年紀的貴人們跪倒在地,歇斯底里的碎碎念和哀嚎從上下撞擊的牙齒中泄漏出來。
展開無暇的晶瑩羽翼,俯瞰着腳下半球形深坑,嘴脣微微咧開,宛如一道弦月。
“鬧劇餘興也結束了,接下來纔是正戲……來,開始吧,第三次衝擊(THIRD.IMP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