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細細回想,那個占卜師從出現到消失都充滿了可疑,但那時候已經沒有餘力去思考和懷疑了。
溺水的人連一根稻草都要抓住,極度口渴之人哪怕明知手裡是一杯毒酒也會一飲而盡,絕境中的一點希望就是有着如此致命的誘惑力,甚至會讓人暫時忘卻恐懼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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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時候,纔會那麼輕易地一頭扎進別人精心設計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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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第一遊擊部隊覆滅的消息時,密涅瓦並未表現出任何吃驚或是失望,就連已經有點神經兮兮的海軍部大樓裡都沒什麼太多的表示。每個人臉上只是掛着類似解脫的淡定和寧靜。
從一開始,每個人就早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查理曼王家海軍除了數量優勢,其它沒一樣佔優的,在巨大的技術代差以及戰場信息單方面透明的情況下,落後的那一方不會有哪怕一絲的勝算。派遣第一遊擊部隊出擊,根本就是送他們去死。
可爲什麼明知道是去送死,還是制定並通過了和扯淡無異的“捷作戰”?說到底,這是一種“我很努力,可我並不知道我的努力不會有結果,但我還是很努力”的直線思維在作怪。用王家海軍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萬一‘捷作戰’失敗,有可能亡國,但不執行‘捷作戰’肯定亡國。不戰而亡是喪失靈魂的亡國,而縱然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亡國,我們的子孫必然會繼承我們的精神,再次奮起。”
——說白了,就是可以國破山河在,但不能國破戰艦在。這涉及國家尊嚴和政治正確,容不得有人反對。
現在軍艦如願以償的魂歸大海了,誰還能說什麼呢?
密涅瓦也只能坦然接受事實,面對海軍失勢,王太子一系影響力進一步增強,甚至可能建立起“海主陸從”軍事國家體制的未來。
密涅瓦並不貪戀權力,打從一開始,她的目標就僅限於自保以及守護王族和國家,可內有大頭症發作的王太子和暴走的陸軍,外有亞爾夫海姆虎視眈眈。在這種環境下她和幼弟沒有被人吃幹抹淨全靠海軍、“第901反戰車獵兵部隊”、“聖少女傳說”的支持。憑藉爲數不多的底牌密涅瓦尚可以使那位滿腦子瘋狂念頭的兄長有所顧忌,如今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根支柱已然傾頹,她必須鞏固僅剩的助力。
可問題是,如今的羅蘭,可以承擔起這樣的重任嗎?
一想起羅蘭失魂落魄的樣子,密涅瓦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以抵禦從身體深處滲出的寒意。
她不否認自己對羅蘭抱有好感,要承認這一點也很容易。現如今她卻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面對感情。說的更直白點,密涅瓦在對自己能否與“戀情”這個詞相配產生了疑問。
打從一開始,她與羅蘭的訂婚便是基於王族和財團之間的利益交換所做出的政治安排。對此,她並沒有太多疑問。身爲王家的女兒,享受錦衣玉食,生活養尊處優,自然有在適當時機爲了王族和國家成爲某人的“好妻子”的覺悟。在和羅蘭接觸後,她又產生了新的希望。這世上居然還存在着認同女性在各個領域活躍,甚至對這種行爲聲援的男性,不得不說,這一點對一直切身感受着女性身份在男權社會種種不便的密涅瓦來說,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更何況,這位男性還有着卓越的學識和才幹,與他的結合,還能給孤立無援的幼弟帶來莫大的好處。
經過觀察並理解了以上事實後,密涅瓦才徹底接受了與羅蘭的婚約。
如果這可以稱之爲“戀情”的話,其中包含的利己計算成分也太多了些。也正因爲如此,密涅瓦對這份感情有着相當程度的忠誠,並一直爲促成這段感情而不遺餘力。現如今,更是到了迫切的地步。
然而,越是接近羅蘭,被某種東西催逼、指責般的焦躁,以及把一切都對羅蘭和盤托出的衝動就越是強烈,始終無法從腦中抹去。
這種無法下嚥的感覺,正是罪惡感。
摻入罪惡感的思考陷入膠着。
她是知道的。
那些歌頌着“聖少女”,將“聖少女”捧爲英雄的人,並不在乎這個“偶像”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他們又持有什麼樣的觀感。他們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只要能保住這些,誰成爲“英雄”都是一樣的。如果出價合適,那麼英雄也會成爲用來交換利益的籌碼,歷史上被賣了個“好價錢”的英雄並不少,多一個“聖少女”不會讓那些人感到不安的。
她也知道,即便換掉全部的腐敗官員,腐敗和瀆職也一樣會蔓延持續。這無關制度是否進步,或者有無財團的誘惑滲透,這是純粹的人性。只要手握權柄,總會有人屈服於誘惑。
這一切她都知道——卻依舊不遺餘力的將羅蘭推上戰場,爲保護自己和所有的骯髒腐敗而戰鬥。她沒料到,當血淋淋的真相被揭開時嗎,羅蘭遭受的打擊會是如此之大。
——真是如此嗎?
她應該早就清楚會面臨這種結果。這不是吟遊詩人口中勇者討伐魔王的傳記,故事裡勇者打敗魔王后就會迎來所有人過上幸福生活的完美大結局。而現實中,從來都不會有這麼輕鬆的好事,縱然勇者擊敗了強大的魔王,之前支援他、肯定他的那些勢力也會想法設法腐蝕他、拉攏他,將這股巨大的力量爲自己所用。如果做不到,那麼在這柄過於鋒利的利劍傷害到自己之前,尊貴的人們就會想盡辦法折斷他,徹底抹殺他們曾經讚美過的英雄。
——這纔是現實。
密涅瓦自己不也是這諸多卑鄙者羣像中的一員,以自身爲項圈,誘惑、操縱、利用着羅蘭嗎?這樣的自己繼續強迫羅蘭走上戰場,然後再愛上他……真的可以嗎?
沉浸在困擾和焦躁中,倚靠着馬車廂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尊貴的夫人、小姐們,財運、事業、感情,一切皆可占卜,務必賞光!”
一陣帶磁性的吆喝傳來,密涅瓦下意識的撩起窗簾,街角邊一個被衆多女性圍住的黑衣華服男子映入少女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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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卜師?”
密涅瓦望着男人問到。
鑲金邊的天鵝絨黑斗篷,帶羽毛裝飾的帽子,層層疊疊的絲綢領巾,滾滿蕾絲邊的襯衫。
身披奢侈華麗的男裝,卻在街頭爲人算命,哪怕是沒落貴族也不至於此。這個男人卻毫無違和的招攬、接待着一位位客戶。從一個個帶着歡喜表情離開的女性來看,這個男人多半是個擅長花言巧語的花花公子。
“在下正是占卜師。哪怕被人取笑除了哄人開心一無是處,但占卜可是有好好學哦。”
男人毫無滯礙地說着。他似乎非常習慣於和女士交流,他的舌頭、容貌、獨眼彷彿都是爲了讓人卸下心防而生的裝置。
不可思議的是,這不會讓受衆產生哪怕一點的反感。
“人生不可能永遠陽光,難免有時前進的道路上會迷霧籠罩,讓人失去方向。話雖如此,只要有剎那閃光,人們都有可能重新尋回迷失的道路。占卜正是爲迷途的羔羊提供一道閃光,爲如何選擇未來提供一線啓示。”
真想要一直聽下去,這男人的聲音就是有着如此的魅力。
密涅瓦暫時撇開了調頭走開的想法,儘管依舊不相信占卜或預言這類東西,但有些麻痹的思考中萌發出了“聽聽看也無妨”的念頭。
“那麼,美麗的小姐。讓我們來看看愛神對您的眷顧,看看該如何讓您的真命天子迴應你的思念。”
獨眼男子熟練地洗牌,動作優雅而洗練,充分洗牌之後,猶如賭場荷官般瀟灑地在桌面攤開紙牌,對着對面的少女展露出親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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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可以了?”
半披着長衣,裸露出肩膀的芋蟲靠着牆,眺望着馬車消失的拐角,不耐煩地說着。
“已經很足夠了。她原本就有類似的想法,只要稍微推一把,她就會自己順着方向去思考。”
樹皮螳螂一甩斗篷,右手一翻,12張呈扇形展開的紙牌憑空出現在手指間。
“會需要占卜師提供意見,這是內心混亂的表現,只要把握充足的個人諮詢,利用罪惡感和自責意識,順着需要暗示她前進的方向,這就足夠了。接下來她會自行賦予行爲意義,然後付諸實施。”
聆聽的芋蟲用力抓着頭,樹皮螳螂彷彿沒注意到一般侃侃而談。
“如果她再成熟一些,管控情緒和倫理觀念的能力再強一些,區區暗示可能無法對她起作用吧。現如今的王女殿下想要彌補損失而拼命努力,結果反而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唉,這種例子不勝枚舉,可總還是會有人陷進去,被別人煽動吶。”
“看不出來你對少女心還挺有研究,我以爲你只對可愛的男孩子有興趣。”
wωω ▪ttκǎ n ▪¢ o “正確說來,我只對‘同類’有興趣,除此之外的不是敵人、獵物,就是協作者。至於對少女心的研究,那是上面的課題和成果。我只是代爲傳遞無法用言語文字表達的父愛罷了。”
“父愛?如果這也能叫父愛,那沒有父母的童年還真是幸福啊。”
手裡的蘋果應聲粉碎,芋蟲的表情也變得險惡起來。
“哪裡,總比砍掉兒子的手,把他逼到懸崖之後再告訴他‘我是你粑粑’要好得多吧。”
“這是哪裡的鬼父?不不不,想出這種設定的是哪來的鬼畜導演?這鬼畜程度都和獨裁官有的一拼了吧?!”
“誰知道?”
歪樓成功的樹皮螳螂訕訕一笑,轉身朝熙熙攘攘的人羣走去,轉眼便失去了蹤影。
抱歉,今天還在醫院裡忙活,預定的大章推遲,萬望見諒。懇請大家繼續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