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被跟蹤是一瞬間的事情,還來不及對此產生感想,空無一人的小巷出口出現一個身着黑色商務裝,系紅色領帶,戴黑色眼鏡的光頭男人。剛想着轉身離開,卻發現背後的退路也站着兩個做相同打扮的人。
四處是隨意傾倒的垃圾和排泄物,貓狗的屍體引來大羣蒼蠅聚餐,密密麻麻的“嗡嗡”振翅聲引發人類本能的生理反感,撲鼻的惡臭連眼膜都感到陣陣刺痛。
正常人絕不會想要在這種地方散步,更何況那三個人怎麼看都可疑的裝扮,再怎麼不諳世事,密涅瓦也不會相信這會是偶然的邂逅。
是沃爾辛厄姆的人?還是黎塞留的手下?還是說……不會錯,那種類似機械的氛圍和招牌式打扮,早就告訴了別人他們是誰。密涅瓦一邊觀察對方的行動,一邊思考着脫身的戰術。
“請回去吧,公主。”
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一名穿黑色女式商務裝,提着黑色小箱子、留有長長馬尾的女性從堵住巷口光頭男人背後閃了出來,容貌、身段、服飾找不到任何明顯特徵的女人說到:
“不光是國王陛下和首相,總裁對您輕率的出行也感到擔心。”
“我不回去。”
密涅瓦斷然回絕,心中對對方的無禮感到惱火的同時暗暗咂嘴,事先也曾估算到v.e公司在阿爾比昂佈下眼線,可萬沒想到公司如此快就能搜索到自己。真是一如既往,高到讓人痛恨的效率。
——徹底失算了。
嚥下失敗的挫折感。密涅瓦攥緊拳頭。
“請您想想自己的立場,還有當前國際間微妙的態勢,要是被阿爾比昂發現潛在敵國的公主進入自己的王都,這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
女人踏前一步,雖然面對密涅瓦,其視線和意識並未與之產生交集,眼中沒有密涅瓦的存在,只是對着空氣念臺詞罷了。
這樣的人是無法溝通的——心裡如此嘀咕。幾個攻擊術式已經差不多快準備好,就在此時,女人突然從眼前消失了。
“您就別白費力氣了。”
空乏的嘆息在空氣中消散,腦中剛泛起“怎麼可能”的疑問,耳邊拂過微溫的氣息。
“一邊談話一邊準備偷襲,製造混亂,伺機逃走——這是合理的戰術。但是在竹節蟲面前,您的僞裝毫無意義。”
在自然界,不乏善於突襲、僞裝的蟲,譬如“花螳螂”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鱗翅目昆蟲和竹節蟲也是精於此道的僞裝大師。在一些自然觀察記錄中,甚至有螳螂踩在竹節蟲身上捕食螽斯的例子,足見其擬態僞裝的成功。
而眼前這個冠以“竹節蟲”之名的殺手也有類似的能力。其出身以來就有存在感稀薄,容易被人無視的體質。通過強化重組手術後,此特質得到進一步提升,一旦發動“氣息殺”的能力,便可從感官和用於觀測的術式中脫離。成爲“隱形人”一般的存在,就算在人羣面前走來走去。也不會被任何一人發現。
重新顯出身形的竹節蟲將一塊冰冷的金屬抵在密涅瓦的背上,那是她之前一直拎在手裡的小箱子。現在完全展開,露出摺疊微聲衝鋒槍的猙獰面目,只要扣下扳機,30發9mm口徑手槍彈會在1秒鐘內貫穿密涅瓦的身體。
“住手,怎麼可以對公主這麼無禮。”
流暢、清晰、還帶有一絲嘲弄意味的聲音響起,竹節蟲迅速收攏槍械,恭敬的彎腰行禮。
脖子順着竹節蟲行禮的方向轉動,一個男人的背影映上密涅瓦的瞳孔。那個男人身着和竹節蟲等人款式相近的黑色西服,針腳做工卻高級的多,加上竹節蟲等人的態度,應該是公司內有相當地位的人。聽聲音,這個男的應該相當年輕,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大。
在v.e公司內有相當地位的年輕人——除了羅蘭,就密涅瓦所知,這樣的人一個也沒有,可這個一身黑的男人顯然不是羅蘭。
纏繞在那個男人周圍的空氣冷颼颼的,和羅蘭給人的溫暖感官截然不同,與密涅瓦所知的任何一人都不一樣。那個沉靜的背影,甚至讓人感到些許空虛和恐怖,但少女卻依稀感受到一絲莫名的似曾相識。
“讓公主殿下受驚了,實在是抱歉。不過,竹節蟲說的是實話哦。”
似乎察覺到背後的視線,紋絲不動的背影如此說到:
“只要條約一天還未簽訂,查理曼和阿爾比昂的對峙狀態就無法解除。雙方爲了能讓條約變得對自己更有利,會抓緊手邊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用上一切被人唾棄的手段。其中也包括‘綁架具有重要價值的王女,迫使對手就範’這個選項吶。”
政治的世界並不存在探討倫理道德的餘地,自小接受帝王學教育的密涅瓦對此早已瞭然於胸,不用別人重複,她也清楚此行的風險,但背影接下去說出來的話卻讓她說不出話來。
“當然,殿下可以用‘爲了阻止戰爭,不得不這麼做’之類的說辭來進行反駁。那麼,在此提問。假如阻止了首相大人的計劃,卻因爲您被阿爾比昂人強留下來多住幾日,因此導致查理曼在談判中處於下風,最終簽訂不利的條約,甚至因此導致戰爭。到那時,面對因你一時衝動而陷入動盪的國家,還有上千上萬的屍體,數倍於屍體之數的遺屬。您還能說出‘我是爲了和平’這種話嗎?”
所有的反駁一下子哽在喉頭,微微張開的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預料之外的重量壓在心頭,儘管過着與民間隔絕的生活,接受的是“王族即國家,與信仰一樣,高於世間萬物”的教育,但她終究還只是個花季少女。自從與羅蘭相遇以來,一系列的經歷讓她目睹過他人的死亡,也近距離接觸過死亡。理解到生命的重量後,舊的思想框架已經開始鬆脫,如今的她已經很難在如過去那般輕言他人的生命價值。
支撐身體的膝蓋有些鬆軟,密涅瓦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失態。
“看起來,殿下似乎對此沒有找到答案,也談不上覺悟啊……也罷,這種事情本來就無所謂好壞,不過是人世常理的一部分,年輕人有的是時間琢磨。”
洞悉少女自尊的聲音,讓密涅瓦的身體不經一顫,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揚起,手指夾着幾頁紙晃了晃。
“這裡有幾張前往查理曼的vip浮空船票,可以搭乘敝公司返回查理曼的任意班次浮空船,您可以根據需要使用。如果您不打算現在回查理曼的話,就先收起來,然後把這份報告書交給你的未婚夫吧。”
輕描淡寫的讓光頭男轉交了紙片,背影男子按着額頭,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
“真是個乖孩子,可以的話還想再多和您聊聊,可惜——”
空着的右手摸向肋下,千分之一秒後,左手肘和側腹的夾縫露出一根銀色的管子。
“退場時間到了。”
近乎獰笑的聲音如此宣告,鍍銀的仿瓦爾特p38自動手槍接連射擊。頭蓋骨炸裂的沉悶聲響中,5道混合腦容物的血柱從阿爾比昂密探們的頭部噴灑出來。下一刻,紅白色液體如下雨般灑落,在地面和牆壁上留下令人作嘔的塗鴉。
還未等屍體躺倒在地面,背影男人、光頭男還有竹節蟲已經像一陣煙一樣消失不見了。只留下動彈不得的密涅瓦在原地,直到看清向自己狂奔而來的少年面孔,她才如夢初醒般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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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密涅瓦的複述,羅蘭對事情大致有了把握。
與密涅瓦接觸的,多半是李林不會錯。碰上那場“海怪”製造的海難時,他就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李林可能在採取什麼行動,而現在看來,根本是李林親自上陣了。
事到如今,“那傢伙真有膽量”這樣的風涼話也說不出口,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失竊的首飾,讓一切重新回到原本的軌道,否則……
將地震、海嘯、火山爆發、隕石墜落、怪獸登陸等等駭人畫面從腦中摒除,羅蘭打量起李林留下的那張紙,葛洛莉亞忙不迭的湊了過去。
“讓我看看,上面都寫了什麼。什麼……房屋坍塌2棟、燒燬一棟,傷者34名,重傷13名,粉碎性骨折5人,燒傷6人,脊椎受損2人……這都誰寫的?寫的什麼啊?真是陰暗。”
纔看了開頭部分,葛洛莉亞就忙不迭的逃開了,正如她所說,紙張上寫滿了不幸的內容,讓人不得不認爲寫下這些東西的傢伙是否存在某種心理障礙。
“對方可是指名讓羅蘭看哦,總不會只是爲了炫耀他的陰暗心裡,才留下這張紙吧。”
法芙娜插了進來,儘管她並不清楚其中的關係,但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那張紙絕不會簡單。
羅蘭點點頭,正準備說些什麼,遠處的小巷傳來一聲轟鳴,頃刻間滾滾濃煙和火光竄上空中。過了兩三秒鐘後,慘叫和混亂的漣漪在倫迪紐姆的街道上極速擴散開來。
剎那間,羅蘭明白了自己那在手裡的,究竟是什麼,攥緊紙片的右手微微顫抖。
那是事前寫好的——爆炸事件的傷亡報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