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擊,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感覺。???”珂洛伊在黑暗中閉着眼、冥想着,自言自語,她記得蒙擊曾說過,百日鬼不是普通的物理機動載具,“按照我的想法,它像是能帶着你,到達另一個我不知曉的彼岸。”
心中積鬱的情緒,現在終於找到了出口。
珂洛伊始終堅信,無論蒙擊在哪裡,自己都能把他找到。可百日鬼系統所架構的彼岸世界卻像是電影熒幕的另一面:看得到卻進不去。現在不同了。她在黑暗中已經模模糊糊地觸碰到了某種像屏障一樣的東西,黏糊糊、軟塌塌的。珂洛伊能感覺到在這屏障的另一面有什麼東西在吸着自己,可是她卻無法衝破。
“你看到了什麼。”她急切地問,就好像蒙擊就在對面,“在彼岸裡,你看到百日鬼了嗎。它是什麼樣子。”珂洛伊想起過往的日子,更想起在上唐基地的現:人造的殺人機器,爲了毀滅人而存在。一種反人的東西,到底會把自己想象成什麼樣子。“百日鬼的臉到底是什麼樣。”
珂洛伊仍然閉着眼,任由黑暗包裹着自己:“一定到它的臉,告訴我它的樣子。百日鬼到底認爲自己是誰,它就會像那張臉的主人一般思考、行動。把它的樣子告訴我,我才知道到哪裡去找你。”
這些話是心裡的獨白,還是口中呢喃,就連珂洛伊也不太清楚。上唐基地的“寶藏”已經向她敞開了大門,她卻在裡面“迷路”了。
“臉?”
蒙擊的腦海中莫名地冒出這個詞。
“臉怎麼了?你是誰,報告身份。”
耳機裡再次溢出唦唦的雜聲。
不知爲什麼,無線電裡總有個奇怪的聲音在和自己說話。蒙擊雖然聽不出來那聲音是誰,也無法分辨男女,但他卻感覺自己肯定認識這個人,而且非常熟悉。
大腦左半球的疼痛開始快加劇,就好像有個巨大的釘錘正在腦袋裡由裡向外敲打。他皺着眉,用手緊按頭盔想要擠迫痛處、緩解疼痛,努力保持思維集中。蒙擊有些狐疑:剛纔的聲音不是從耳機傳來,而是直接送到了自己腦子裡。這個念頭剛冒出時,緊按頭盔的手忽然覺得異樣,指尖觸感變得很軟,似乎能摸到頭盔內側的耳機,而且耳機也軟綿綿的,不像實際存在。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極短暫的一瞬間。蒙擊猛地晃了晃頭,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突然的頭疼而出現了幻覺。可是那個聲音如此熟悉,就像是天使的聲音,而且是自己最熟悉的天使。只可惜,完全聽不清她到底說了什麼,只是隱隱約約中辨認出有“臉”這個詞。
“誰的臉,百日鬼的嗎?”蒙擊想起自己也曾經問過這個問題。那還是百日鬼研製階段、他和庫爾恰托夫的一段對談。
百日鬼正在蒐集和模擬全部人類的人格,那麼它會爲自己選一張什麼樣的臉。這個看似玩笑的問題後來卻導致蒙擊在上唐基地呆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說到這兒,爲什麼自己會看不清喬富的臉呢。
甲午七王牌之一,代號覆海鯊,最早一批中央大6艦載機部隊種子王牌。甲午戰事爆時,海軍特意把他留在後方基地,爲航空機動艦隊培養更多飛行員。但喬富像是看準了戰爭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主動要求調往一線艦隊,手把手地快帶出了一支王牌艦載機部隊,在第二次沖繩海戰和東京灣決戰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他的臉嘛,他是個心事重重的老叔啊,總是在苦笑。”蒙擊自信自己記得喬富的模樣。他握穩操縱桿,慢慢靠近前方的殲15戰鬥機。對方駕駛員還在回頭看着蒙擊,那人打開了護目鏡,摘下氧氣面罩,頭盔陰影下所呈現出的臉正在微笑,也許是這份常堆在臉上的笑容很少卸掉,看上去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光是看這張臉,就知道他一定飽經滄桑卻只能選擇無奈承受。毋庸置疑,確實是覆海鯊喬富。戰爭結束後,他的境遇並不好。蒙擊並不太清楚後來生了什麼事,聽人說喬富最後選擇在日邦大阪的駐屯基地附近跳樓自殺。
“喬老叔明明沒死嘛。”蒙擊確認自己眼睛看到的人是喬富,那麼他的死和自殺就統統是謠言。
蒙擊在對那個神秘聲音對話:“沒關係,他是朋友。”
沒有回答。
相反,前面的殲15飛行員卻好像聽到了似的,臉上的笑容也慢慢舒展開,變成了一種安下心的、釋然的笑。那人重新戴上氧氣面罩,轉回身去,背對蒙擊。
蒙擊還在看着他,只見殲15雙側噴管葉片逐漸收斂,動機推力開始加大。
無線電通話響起,確實是中央大6海軍航空兵的通訊:“全體注意。我們的母艦、光榮遼寧號就在身後,我們絕不會讓她沉沒!”
自己聽過這段話,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來,但再次聽到仍感覺熱血沸騰。
“……百日鬼已經來了。我們的任務是,保護母艦,把百日鬼消滅在此處……”
蒙擊聽到了百日鬼,在他的心裡,已經認定喬富和自己一樣,也在和百日鬼作戰。他現在也在和過去的戰友並肩作戰。
自己離開中央大6後,一直是孤獨的。現在這無盡的孤獨終於要結束了。
急於擺脫孤獨的心情讓蒙擊渾身亢奮,以至於他都不好好想想到底生了什麼,現在爲什麼在駕駛戰鬥機,甚至都不去判斷喬富是否真的活着。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是那麼不自然、甚至虛幻;可蒙擊也不像是平時的他,這不是任何人所熟悉的蒙擊,他不是如此情緒化的人。
“醒醒!醒醒!別陷進去。”耳機裡又傳來了那個聲音。
蒙擊覺得這個聲音更加熟悉了,那是個一直陪伴自己的聲音,那個人曾經進入過自己的內心。其實蒙擊還沒有意識到,當那人來到時,他早就已經不孤獨了。蒙擊只是太年輕、太過於專注,以至於對身旁的人卻過於遲鈍,更不懂這份珍貴。
現在的蒙擊,再次被環境吸引了,無法集中注意力,四周的環境也因此變得極不穩定。天空時而湛藍、時而黑暗,可蒙擊卻沒有在意。
無線電傳來作戰指令,他腦子裡判斷是喬富在通話:“百日鬼到了,迎敵!”
“百日鬼?在哪裡。”蒙擊下意識地問。
非常奇怪,那個喬富似乎聽到了蒙擊的話。他轉回頭,臉部又變得模模糊糊的。左手猛地擡起,指向後方、指着蒙擊的鼻子:“百日鬼就在那裡!”
“我嗎?”
蒙擊愣住了,爲什麼說自己是百日鬼。簡直是開玩笑!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胸口,確認自己的身體:他是蒙擊,實實在在的蒙擊。
可是眼前的景象卻沒有支撐這一點。
蒙擊剛纔沒看清自己的身體,現在竟然看不到了。他眼前出現了一副極致古怪的異象:腳下是浩瀚大洋,海面波光本應像鱗片般閃閃亮,可現在整片海域都被一個影子遮住了。這影子有輪廓,是人的形狀,一個擎天巨人站立在大海之上。
“海市蜃樓嗎?”蒙擊低頭看,直到他現這影子的雙腳一直延伸到自己腳下,巨大陰影是自己投射而出。
“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這他媽是騙鬼呢!我怎麼可能是百日鬼!”
蒙擊把雙手都伸了出去,證明自己的胳膊就裝在肩膀上,自己是個人。“我絕不是百日鬼!”
決絕的意志再次改變了環境,他確實看到了自己的雙手、四周的座艙。但是那巨人的陰影還在,只不過變成了面前巨大的單片多功能顯示器所拍攝到的畫面。他滿頭大汗,心中還在爲這一切找出合理性:剛纔準是座艙裡冒煙了,自己恍惚間把多功能顯示器上的畫面當成是眼前的場景。
這一切還沒結束,耳朵裡突然喊殺聲四起。覆海鯊喬富的命令下達,四周的殲15艦載戰鬥機機羣無不摩拳擦掌,這是他親手帶出來的精銳部隊,有着極強的戰鬥力。蒙擊眼看着他們以雄壯而兇猛的隊形開始解散,分波次掉頭,轉向自己,攻擊非常有章法。
他的腦子亂了,耳朵裡充滿着“二號射”、“三號射”,還有無數攻擊確認口令。
漫天佈滿空空格鬥導彈,因爲距離太近,每枚導彈的尾跡都看得清清楚楚。
天空開始破碎了,裂紋順着導彈尾跡擴展。這些朝着自己射來的導彈似乎把自己的世界也毀掉了。
蒙擊像每一個戰鬥機飛行員那樣,面對導彈齊射攻擊時開始進入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只有這樣才能準確判斷最佳躲避路線。在這種極強的意志力控制下,思路也開始變得清晰。他回想起來了:
面前這支艦載機部隊、也就是當年覆海鯊喬富帶出來的王牌戰鬥隊,當年曾駐光榮遼寧號航空母艦。光榮遼寧號由章艦長所操,攜載這支部隊參加東京灣決戰。不曾想他們正面遭遇百日鬼,喬富當時不在艦上,他的隊友爲了掩護章艦長的光榮遼寧號撤退,在日邦攔截百日鬼,結果全員戰歿,沒有一名倖存者。
喬富後來自殺,據說也於此有關。
也就是說,眼前是早已死去的喬富、還有他的黃泉軍團。
難道自己已經身處地獄,喬富是來討債的嗎。“但我不是百日鬼啊。”
那個神秘聲音又傳來了:“別想了,快跑!到這邊來。”
蒙擊這次聽清了,那不是無線電的聲音,而是來自身後。他循着回頭看,卻沒找到一個人。他壓桿扭轉機身,準備急轉躲避。內心也逐漸平靜下來:“我並不是一個人,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