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鬼就像是個黑洞,誰都無法從它無窮魅力的吸引中掙脫出來。代表着殺戮與毀滅,代表着所有那些深深壓抑在人們內心中的那些亟待釋放的。它所存在的地方,便是世界墜落的核心。雖然人們都呆在自己的物理地點,但人心所構成的文明卻在向着同一個點坍縮、崩潰。
也許正如阿諾德所說,百日鬼所在之地,便是勢能最低的地方。最爲平等、最爲混沌。
此時此刻,特務艦天王星號的作戰控制綜合信息顯示屏正是對這一點的最好證明。
前美大陸及周圍地區幾乎所有的電訊號都指向堪薩斯和科羅拉多附近,人類曾經最強的武裝力量也都在往利文沃斯堡聚集。百日鬼中央向外形成了多層環狀集羣,天王星號的作戰中心繫統把第一圈標註爲南方軍,第二圈是北方自由軍,無以計數的戰鬥機繞着中心點盤旋,像是形成了光環。
中層的目標圖像更有趣,天王星號的標註是“不明物”,數量極多,大量的快速移動物體正在朝百日鬼聚攏,但並非直線飛行,而是分別進行着規避機動,像大股魚羣躲避鯊魚。不明物繞開的東西,按照情報分析是被稱作驅魔塔的大型甚至超大型電子干擾基站,操作員把這些不明物判斷爲私人軍事公司的無人戰鬥機。
最外圈的亮點稀少,天王星號作戰系統的標註是“友軍”,全綠色。那是從光榮遼寧號起飛、經過多次空中加油、長途奔襲而來的雪鴞戰鬥隊,對這支中央參謀部直屬部隊進行指揮和領導,便是光榮天王星號加入戡亂艦隊的原因。
烏日格的雪鴞戰鬥隊距離目標愈來愈近,很快就會抵達這一空域。
光榮遼寧號航海艦橋內,章艦長看天王星號沒有動靜,心裡知道一切順利。甲午年戰爭並不是一場真正的戰爭,那場仗並不是爲了達到目的而發動的戰鬥,而是耕耘、播種。現在看來收成不錯。
戰爭的廢墟之下,並不是只有百日鬼那麼簡單。
甲午年所掩埋的事實,就像是愛倫坡筆下金甲蟲的寶藏,秘密埋着秘密、屍體蓋着屍體,層層疊疊。
章艦長靠坐在艦橋中央,望着遠方地平線和前導驅逐艦的艦影,心情複雜。假如烏日格能及時趕到。按照原訂計劃完成任務,那麼會給秘密之上再蓋一層僞裝。不過。至少自己能把昔日部下的亡魂抽出來,讓那些不甘的英靈得以超脫,自己也就能安然終老,將來能坦然地在黃泉再會舊部。
東太平洋的遠方顯得霧靄濛濛,這裡不應該有海霧,難道連環核爆炸已經影響到這裡了。章艦長似乎也猜不到未來會往哪裡發展,他已經盡力了,接下來就得看看傳聞中的那個蒙擊,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厲害。
前美大陸上空的風暴正在積蓄能量。暴風眼中的人還渾然不覺。
直到這個時候,北方自由州聯合防空隊的領隊長仍然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他並不具備這種洞察力。
f36的舉動讓頭狼比爾目瞪口呆。
它慢慢接近自己,獨眼之中閃着寒光,就像是從家中逃跑後野化的某種動物,心中早就記不得與主人的所有情感與往事。但是這一刻,比爾卻在它古怪的眼神中讀出了什麼。感覺很奇怪,說不上來。f36像是在詢問自己、卻不把問題講出來,就好像比爾自己理應明白它想問什麼、它想要什麼。
自己應該拿什麼給它。
在這一瞬間,頭狼比爾忽然覺得有些迷茫。面前這隻親手養大的猛獸已經離開自己那麼長時間,難道它會記得比爾,它希望看到什麼樣的比爾。不自覺地。比爾放鬆下來,左臂的人機交互裝置像是感應到了這種奇妙的情緒,隨即讓戰鬥機也恢復平靜,火力控制系統關閉,彈艙功能切換,機炮停止待命狀態,就連油門都回收到了百分之七十五的普通巡航狀態。就像是閒庭信步。
f36的“眼神”好像也變了。雖然那只是紅外搜索瞄準功能停止工作而已,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驚恐的眼神慢慢緩和的過程。它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覆,終止了所有的自衛與攻擊系統,恢復平飛;機身下方的乘員艙門護板向下放出,就像是等待擁抱。
這還等什麼呢。比爾看到f36的艙門打開,瞬間明白了它的意思。他把f35e設置成自動返航模式。接着毫不猶豫地拉桿彈射。手腕一使力,轟地一聲,導爆索把座艙蓋炸得粉碎,彈射座椅啓動火箭發動機、沿外伸導軌猛地彈射出來,帶着頭狼比爾離開了戰鬥機,f35e可以設置成駕駛員跳傘後自動返回友方基地,這樣就可以避免殘骸落入敵人手中。
頭狼比爾是主動跳傘的,他知道f36正在等着呢。
座椅火箭燃燒完畢,腳部限位帶脫鎖,彈射座椅自己掉了下去,比爾並沒有開降落傘,而是望着f36。它像是收到了某種感應,開始發射對接數據。比爾的機械義肢很快就完成了系統聯接和數據交換,向預定位置彈射掛鉤。捕捉鉤向着f36的方向射去,比爾也看着它。他相信這隻猛獸還記得自己。
毫無意外,f36的富頓式捕捉器順利抓住比爾發射的掛鉤,絞車快速收緊,把比爾拉了進去,放在特製座椅中、合上艙門。就像是歸野的雄獅再次遇到當年的主人,那種奇異的愉悅感重新涌上來,讓它不由得把比爾緊緊抱在懷中。
這一幕,把身後的凱西徹底看呆了。
凱西格林是最瞭解比爾的人,她知道比爾什麼時候需要自己,也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消失。剛纔比爾的反應很明確是在向凱西說自己並不需要她;而凱西也不敢上前,只是默默地守在比爾身後,以防f36從比爾背後射擊,畢竟那已是一頭野化的猛獸。但她實在想不到f36還記得比爾,就這樣把他擁進懷裡。
不僅是凱西,幾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尤其是北方自由州防空隊的成員,全都難以相信這是事實。
比爾再次坐回f36的座艙中。五味雜陳。無論如何,自己深愛的f36再次回到身邊,這比什麼都好。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自己也不太確定。
面前的狀態顯示器上,一切正常。相對於f36的系統來說,比爾的機械義肢是主系統,義肢完成數據交聯後開始進行更新和代碼重寫。割掉那些來自百日鬼的部分。比爾看着數據記錄儀的報告,心裡明白了分。
剛纔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
蒙擊確實在第一時間就接
接管了f36的控制。這是飛機移植了部分百日鬼功能而造成的後門。百日鬼之間就像是個完全開放的世界,或者也可以用地獄來比喻:歡迎任何人來,完全沒有門檻。只要有着百日鬼的器官,都會被拉進某個共享網絡之內。
從阿諾德的懲戒營中發射、到和自己對視之前,這段期間內的f36一直在蒙擊的控制之下。
在那短短的5分鐘之內,蒙擊可以說擁有了整個前美大陸最強的力量:經過全新升級的殲20asv和與之相剋的f36。他在5分鐘的時間裡,是這裡的神,利用這兩架飛機的戰鬥力和超級武器聯網調配能力,可以輕易改變這裡的地形地貌、河流走向。選擇雲層的厚度來決定灑下多少光芒,而且手中握着所有人的生殺之權。
但蒙擊顯然對這些根本不在乎。
按照f36的記錄,蒙擊是直接把f36交到自己手中。只不過在最後有一段小插曲,f36裡嵌套的百日鬼系統讓它也具備了某種可以被稱之爲靈性的東西。它在最後一刻,確實在盯着頭狼,它所詢問的、它所需要的,正是比爾的信任。比爾面對自己的昔日座駕時。自然放鬆,就像是獵人放下了獵槍。這一刻,雙方的心短暫地連在了一起。
此刻,f36正在和機械義肢的系統反覆換位,清除所有百日鬼的痕跡。它所具備的那一丁點的、如星光般弱小卻明亮的“靈性”,現在也消失了。
系統完成所有的重置和更新。f36再次成爲了比爾的右臂、成爲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回到f36戰鬥機中的頭狼像是找回了戰馬,萬事得心應手。不用轉身、不用擡頭,系統已經把整個戰場態勢呈現在比爾面前。
那些剛剛還在期望比爾被打死的人,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比爾看着他們。難道自己要挽救的對象,全都是這樣的人。
無論是誰,這種時候都會感到寒心,信念難免動搖。
不過比爾不會。他依舊是頭狼。
只不過,他更堅定地認爲,所有的事情只能靠自己;自己所做的事情只爲了服務自己。救前美同胞只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只有自己做得到。至於他們怎麼想,並不是比爾需要考慮的事情。也許很多人對比爾有偏見,但他們的命仍然是比爾救回來的,無論他們怎麼說。
這是頭狼和蒙擊的最大不同,他不會在乎別人怎麼想,也不會參與所謂對人心的爭奪。末法時代,他也喜歡把救世作爲己任,只不過是自我英雄。
比爾把目光移到了蒙擊身上。
這傢伙倒隨時都是可信的,無論他是不是百日鬼。
這回不管是從蒙擊對正義的堅持、還是f36的歸還角度來說,比爾應該說謝謝;不過,比爾從來就不可能說謝謝的,就像他也不說對不起。
他看着蒙擊、背景是幾乎被全毀的焦黑大地。憋了一會兒,語氣照樣輕鬆:
“咱倆扯平了。”
蒙擊在座艙裡,耳機裡傳來比爾的話,他不由得笑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容易多了吧。
儀表盤上的指示燈突然亮起,鎖定警報聲大作,有人正在瞄準自己。蒙擊的耳機裡全都是尖銳的威脅告警。不過這次有所不同,他像是聽到立體聲似的、耳朵裡有回聲。蒙擊聽到的是耳機所傳來的頭狼比爾的座艙報警聲。
蒙擊、比爾,還有所有北方自由州戰鬥隊、南方軍的每一個人每一架飛機,都被同時瞄準,世界上沒有一種戰鬥機的雷達具備這種多目標功能。
這算是什麼節外生枝,比爾心中咒罵。
蒙擊曾經和阿諾德面對面用拳頭打過交道,他能猜到,現在的反常情況應該是阿諾德干的,他終於亮出了最後的王牌。那張神秘無比的王牌,蒙擊從東奧斯特里亞追到堪培拉號、再殺至此處,終於把阿諾德的最後王牌逼出來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