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蠻沉默着。頗黎、憐兒、阿伊也都跟着沉默着。空氣寂寂,呼吸相聞。那是一種悲天憫人的尷尬,因爲發現找不着合適的言語安慰自尊受傷的長樂公主而啞然無語。憐兒和阿伊甚至垂下頭去,不忍看公主那略顯悽愴的神情。
在聆聽狼王的故事時,有那麼一些時侯,胡小蠻是動容的。
原來,他有那麼坎坷的童年;原來,他有那麼頑強的鬥志;原來,他有那麼宏偉的抱負;原來,他有那麼腹黑的心機;原來,他有那麼美麗的愛情……
狼王與茹茹公主,的確青梅竹馬,緣份非淺。他們看起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爲了報仇,爲了情人,狼王所作所爲似乎都沒錯!可是,難道長樂公主錯了嗎?
“他儘可以去報仇血恨;他儘可以去攻取柔然,徹底擺脫奴役的地位;他也儘可以去愛茹茹公主!但是爲什麼要拉無辜的長樂公主陪葬?爲什麼要去耽誤長樂公主一生的幸福?難道狼王就是這樣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嗎?”胡小蠻緩緩擡起高傲的小尖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頗黎,一字一頓地發出質問。她的聲調既平靜又沉痛,既客觀又銳利,像極了刑警在分析一件剛剛發生的慘案。
“公主……”頗黎的心有點抽疼,她是不是氣糊塗了?她不是長樂公主嗎?爲什麼她平靜沉痛得像在替別人控訴一般。
“退一步說,就算他不得已必須與西魏聯姻,就算他真正想娶的人是茹茹公主,就算他真的從來沒打算過和我成親,那又怎麼樣?他犯不着這麼對我呀!難道我就想和他成親嗎?我是無辜的呀!他可以對我明說的,不是嗎?他在利用我!我只是他達到目的的一個手段,一件工具!他應該對我感到抱歉纔對!是他欠了我的!但他憑什麼這麼對我?憑什麼這麼羞辱我?難道我長樂公主就只配得到羞辱嗎?”
胡小蠻猛然站起來,咬牙恨道。那高聳的酥胸劇烈起伏着,想到這些,她再也無法淡定,無法客觀了。
見她勃然大怒的樣子,頗黎有些後悔告訴胡小蠻真相,但他不動聲色。這些事長樂公主遲早會知道,依她的性情,不追根究底,必難安穩,索性長痛不如短痛!他只是關切地注視着胡小蠻,冷靜地勸說。
“急有何用?!恨有何用?!你根本不瞭解狼王!他只喜歡溫柔嫵媚的女子,根本不喜歡有人逆他的意!而你,從第一次在牙帳裡見到狼王時侯起,你就伶牙利齒,針鋒相對。你從來沒有讓過他!所以……”
“所以,他這麼對我就是應該的了!”胡小蠻激動之下又伶牙利齒起來,“師父,你是我的師父耶,難道你也不幫我說句公道話?難道我胡……我元鍈就是天生野蠻嗎?師父你別忘了,我初進沙漠時,你們的待客之道?你們任由我們在沙漠自生自滅?這難道還不許叫人生氣嗎?難道還要我在見到他時嬌聲細氣地和他說話嗎?這也太強人所難了!”
在胡小蠻連珠炮彈似的諍諍質問下,頗黎啞然了,這長樂公主,伶牙利齒起來真令人招架不住!他只得輕咳一聲,轉換話題道:“公主既知道真相,就該明白也許你和狼王真的不合適在一起,你們的個性都太倔強太要強了!不如就放寬心,將狼王拋開,好好想想今後該怎麼過?”
胡小蠻聞言,勾起脣角對着頗黎苦笑了一下,那笑容竟有點悽美。
“將狼王拋開”,是啊!應該這麼做!可爲何僅這麼一想,心底就沒來由一陣抽疼。
不!不拋開!她拋不下!
昨天剛在騎射場發過誓,所受的恥辱她要向狼王加倍討回來!更何況,她怎麼能坐視自己被狼王軟禁在馬場裡呢?她漫長的下半輩子不應該被拘禁在這小小的馬場裡!她沒有做錯事,憑什麼被判無期徒刑?
可是,這裡沒有法院。這裡沒有王法。狼王,他就是王法。沒法上訴,一切只能靠自己!她必須要抗爭,必須要讓狼王認識到他自己的錯誤,必須讓狼王知道其實長樂公主並不比茹茹公主差!
那麼,不如就從現在開始,以真面目示人!
反正,也沒必要再掩飾了,不是嗎?起初扮醜的目的是害怕嫁給狼王,怕狼王是那種見色起意的小人!可如今,知道狼王早已有自己心上人,也算得上是一個癡情種,不可能對長樂公主產生任何非份之想,也不可能愛上她,那又何必繼續扮醜呢!
胡小蠻冷靜下來,憤恨與屈辱剎那間全都煙消雲散。她眉開眼笑地對頗黎道:“對,師父你說得對,徒兒是該想想今後該怎麼過。不如就從教我射箭及馬上作戰開始吧!反正這段日子狼王出外作戰,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不如趁此閒瑕好好教授徒兒練武!好讓徒兒將來能爲自己在這漠北爭得一席之地!”
“什麼?”頗黎被她的豪言壯語嚇到,“你一介女流,何出此言?教你箭術及戰術可以,但爭一席之地的話從今莫要再提,以免再惹狼王生氣!”
胡小蠻淡然一笑:“好!不說就不說,反正說了師父也未必明白!師父,你且出去等上一會,待我更衣之後,就隨你前往騎射場如何?”
頗黎依言步出房門,在庭院中等待。
在憐兒爲胡小蠻重新一番梳洗打扮後,那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出現在菱花鏡裡,引來阿伊陣陣驚歎!“哇,我的騰格里!公主,你太美了!真沒想到原來你長得這麼美,簡直是仙女下凡!可爲什麼你要扮醜呢?若這般容顏叫狼王看見了,他也一定會失魂落魄的!”
“若他果真如此反應,那可真令我太失望了!”胡小蠻那嬌美的脣邊勾起一抹譏誚。
她依然一襲白色煙籠百蝶裙,外罩白色狐裘披風,只是裙襬不再是逶迤拖地,改穿適合練武的合身勁裝,那一條綴着彩蝶的織錦腰帶將楚楚纖腰勒得緊緊的,顯得格外不堪一握。袖口也束了起來,顯得灑脫飛揚。三千青絲也不再梳髻,只是用白色玉冠高高束起,宛若綁了一個長長的馬尾。可是額間卻依然勒了一串以夜明珠點綴其中的翡翠蝴蝶抹額。沒有多餘的簪花,沒有多餘的珠寶,就這樣一件簡單的飾物卻將胡小蠻襯托得既高貴脫俗又英姿颯爽!
當她打開房門,既娉婷嫋嫋又神采飛揚地走向頗黎時,頗黎驚得目瞪口呆,幾疑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