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盞的牀板邊上圍着小安爺爺以及老鬼小萬,兩人兩鬼目不轉睛的盯着躺在牀上的蓋盞。
小安實在記不清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蓋盞出了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而自己和爺爺也不知道爲什麼昏昏沉沉的在屋子裡呆了一整晚,直到呼嘯的風攜着一種沁人骨髓的寒意吹開房屋的小門時,小安和爺爺才突然有了清醒的意識。
等小安出門去尋蓋盞的時候,發現他渾身抽搐的躺在園子口,距離蓋盞不遠的地方還躺着一具穿着軍裝血肉模糊的屍體,那屍體的整個頭不知被什麼東西咬的稀爛,白的紅的污濁的淌了一地。小安慌了神朝園子外掃了一眼,見外面還散佈着更多的屍體。
小安看着這些身着軍裝血淋林的屍體,腦子裡忽然就發了懵,他不由自主的出了一身冷汗發了抖,整個大腦開始呼哧哧的轉動起來,強迫他回想起麻風園以前的那些事,他覺得手心出了汗異常的冰涼。
小安從那些可怖的屍體上收回目光,望着躺在地上的蓋盞,有些失了魂,但很快就回了神,他咬着牙將身子繃得直直的朝蓋盞衝了過去,使了很大的力氣把他從地上背了起來,快步朝園子裡走去,一邊走一邊給自己鼓氣。他不想去管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只認和自己朝夕相處的蓋大哥。
被小安揹回來的蓋盞躺在牀上像個煮熟的大紅蝦一樣佝僂着身子,整個臉紅的發了紫,身上的溫度燙的灼人,可嘴裡卻一直在喊冷,雙手哆嗦着像發了雞爪子瘋,摟在身前一個勁的發抖。
爺爺想問問蓋盞這是怎麼了,小安倒先開了口:“蓋大哥昏倒了在外面躺了一夜,今天怕是有些發熱。”爺爺要將他們所有能禦寒的東西都抱到蓋盞牀上,小安制止了,他出門打了一盆冷水扭了帕子敷在蓋盞的額頭,又拿了塊帕子不停的擦拭蓋盞的手心腳心給他降溫。
爺爺着了急:“他一直喊冷,怎的還給他降溫?”小安換了蓋盞頭上的帕子:“蓋大哥,發燒發的很厲害,如果不給他及時散熱他會被活活燒死。”
“可,可他一直在喊冷……”爺爺站在牀邊緊緊把着牀頭。小安用蘸了冷水的帕子擦着蓋盞的手心:“蓋大哥,身體裡的氣血翻騰的厲害,我無法解釋他爲什麼會這樣,也沒有辦法壓制他如此翻騰的氣血,只怕……”
小安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爺爺緊張的抓住了小安的手:“那,那,那……”爺爺“那”了幾個字始終沒有“那”出下文,小安又將帕子浸到水裡扭了一把放到蓋盞額頭:“只能靠蓋大哥自己了!”
小安說完後就再也不說話了,他和爺爺專心替蓋盞換着頭上的帕子,目不轉睛的盯着牀上的蓋盞,生怕一眨眼蓋盞就會化成一團火將他們都燒個乾淨。
小萬跟老鬼浮在牀頭看着蓋盞緊閉着眼睛,牙關緊咬一張臉憋的通紅。小萬剛剛聽了小安的話,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越發不成樣子了,他揪着老鬼的一個手指頭道:“老師傅,我怎麼覺得大哥這副樣子是要得麻風病的前兆啊!你看他已經發燒要說胡話了!”
老鬼沉着一張臉兩條眉毛破天荒的呆在了原位沒有動彈,“小萬,主人這樣子不是得麻風病,只怕他正在渡劫,這一關也不知他能不能挺過去?”“渡劫?渡啥劫?”小萬眼睛瞪的比鼻孔大,一嘴的口水全噴在老鬼臉上了。
老鬼默默擡手擦了擦臉對小萬道:“你知不知道,昨夜你大哥險些就要入魔了?”小萬的眼珠子就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他將整個五官湊到老鬼臉前,眼見着嘴巴就要親到老鬼臉上:“是因爲昨夜那些厲鬼麼?”
老鬼不動聲色的將小萬推離了自己,長嘆了一口氣:“昨夜的那些厲鬼何等厲害,主人只用了三道紙符就將他們召開,任憑這些東西大開殺戮,你可知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些厲鬼害了人的性命,要不是主人最後用自己的血封住了那些厲鬼,只怕我們都要被那些厲鬼給害了。”
小萬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腦筋轉了轉又道:“那你說大哥現在在渡什麼劫?”老鬼看了他一眼又道:“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我想……”老鬼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小萬急了:“你想什麼?”老鬼伸出一隻手指着蓋盞的胸口道:“主人只怕有……心魔。”
“什麼東西?!心魔?”小萬嚥了咽口水,將合不攏的嘴巴閉了起來。“每個人都有,它是我們心底的陰暗面,平時我們會用理智和潛意識壓制這些陰暗面,可是一旦我們受過一些較大的刺激,那麼這些陰暗面會打破這種壓制,變成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同本體做鬥爭。我想主人此刻就是在同心魔做鬥爭吧!”
小萬盯着眼前這個老師傅忽然覺得有些陌生,這個老師傅在他心裡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怎的今天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沙啞着嗓子開了口:“老師傅,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老鬼轉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小萬一眼做了一副高深的樣子,其實卻在心裡偷偷道:以前活着的時候看過幾本西方的什麼心理科學,本來想用這些來拍領導馬屁來着。沒想到領導馬屁沒拍着,倒是用在這個時候了,怪不得人家總說多讀點書總沒錯。
沒錯,此刻的蓋盞被自己給牢牢魘住了,他整個人所有的意識和神智都處在一個奔潰的邊緣,他很清楚自己昨晚在心裡那條毒蛇的攛掇下做了些什麼事。師父傳給自己的一身道法是用來降妖除魔的,可昨夜……蓋盞還記得清清楚楚,他縱容驅使手裡的那些厲鬼去大肆殺戮,要不是後來曹修鶴的槍聲,他險些就要做出更過分的事。
趕走了曹修鶴後他發覺自己沒有能力去控制這些失控的厲鬼了,而心裡的毒蛇在攛掇自己做更多的更血腥的事,有這麼一刻他險些就要心動了,殺了曹修鶴和他的部下爲自己和那那些無辜慘死的村民報仇。
就在那危險的剎那,蓋盞腦中像走馬燈一樣的開始閃現很多人的模樣。他看見師父端端正正的坐在道觀的一把太師椅上,周圍發着光正朝着他微笑。李初九也笑嘻嘻的站在師父身後朝他招手,小鬼的鬼影同老鬼小萬一起正在自己身邊遊蕩,小安和爺爺的臉,以及慘死在道觀前那些活生生村民的臉也在蓋盞眼前飛速的閃過。
蓋盞覺得自己的腦容量已經到了極限,他忽然覺得整個大腦就要在這些穿插的人和事物之中爆炸。“不能!不能!如果任由自己沉淪下去,那麼他們就會有危險!”蓋盞打了個寒蟬,腦中僅存的一絲理智發了光,將他從萬丈深淵前拉了回來。
拉回來之後蓋盞發現自己變得無比的虛弱,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控制體內這條一直蟄伏的毒蛇了。蓋盞看着它越變越大,越變越強,幾乎快要佔據他的整個身體時,求生的意識讓蓋盞本能的對自己發了狠,他咬破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摻着血的吐沫在手上畫了幾道血符,終是在那些厲鬼將他團團圍住預備吞噬他的時候,將它們全都封住了。
封住了那些厲鬼,蓋盞猶如殘燈一般,沒了力氣同身體裡的毒蛇抗爭,他選擇閉上眼睛跟着自己的思緒旋轉着掉進黑漆漆的深淵裡,如果自己死了,那麼所有人的威脅便不會存在了。
蓋盞以爲自己就這麼死了,可這全身上下的痠痛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他還活着,這種活着的痛苦,讓蓋盞看清楚了身體裡那條毒蛇,那蛇對着他仰着狹長的瞳孔,吐着信子用嘶嘶地聲音說要他向自己屈服。蓋盞聽見自己用空無的聲音說不,然後那毒蛇發了怒,對着蓋盞吐了火,將他置身於猶如地獄般的火焰中反覆炙烤。蓋盞想喊卻喊不出聲,他很想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