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籌備會議只參加了幾次,周赫煊就不想再去了,原因是跟某些人的理念不和,特別是在對待罷工的態度上。
周赫煊贊同在日資企業組織罷工,也贊同在“九一八”紀念日那天進行大罷工,但強烈反對本國企業的工人罷工。因爲這種罷工沒有任何效果可言,反而還會影響民族工業的發展。
這算是屁股決定腦袋了,周赫煊站在資本家的立場看問題,而對方卻是代表着無產階級。
某些人還想組織羣衆搶奪日本倉庫、商店和工廠,以救濟失業者和飢餓者。雖然這能夠打擊日本侵略者,但明顯太過激進,有恐怖主義的嫌疑,必然擾亂社會治安和經濟秩序。要知道,他們連中國商人進口的日貨都想搶,周赫煊完全不知該如何反駁。
還有對於即將成立的組織結構,周赫煊跟某些人也有很大分歧,反反覆覆根本就談不攏。
今次活動是以孫夫人的名義發起的,許多團體代表也是看在孫夫人的面子上而來,從始至終共黨都沒有公開露面。即便被國黨特務抓到也無所謂,可以辯解說是在參加愛國活動,這是符合中華民國法律的。
但很快大家就發現,這次明顯摻雜了太多共黨的痕跡,好些人紛紛打出退堂鼓。
於此同時,國黨特務和租界警察頻頻出動,顯然對方已經收到了消息,這也使得籌備工作無法順利展開。
秘密籌備會議開了近半個月,根本沒有什麼實質性進展。再加上國黨特務的騷擾,大家終於沒耐性繼續搞下去——分歧太大,牽扯太多,根本商量不出彼此都滿意的結果。
周赫煊對此感到很無奈,喊口號、表決心的時候,大家都非常踊躍積極。可一旦涉及到更現實的問題,頓時矛盾重重,光是抗日募捐款項的分配和監督就夠扯皮半年了。
海格路,周公館。
於佩琛幫周赫煊整理好公文包,說道:“周先生,今晚什麼時候出門?”
周赫煊苦笑道:“把包裡的資料都燒了吧,以後不用再開會了。”
“事情都商量妥當了?”於佩琛問。
“是討論不下去了,”周赫煊感慨地說,“爲什麼我不願意從政從軍?就是因爲利益協調太麻煩。老蔣也不容易啊,他要平衡那麼多派系,難怪愁得連頭髮都掉光了。”
於佩琛忍俊不禁,笑道:“人家蔣委員長是剃頭明志,可不是把頭髮給愁光的。”
周赫煊笑了笑,說道:“我還準備投身抗戰事業,努力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現在想想還是算了吧,做點小買賣,寫幾篇破文章更適合我。”
周赫煊是真被打擊到了,這些天開會遇到太多糟心事。他無法說服別人,也不願被別人說服,理念不同造成難以愉快交流。
乾脆還是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由共黨來完全組織領導“中國民族武裝自衛委員會”。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去處理,周赫煊只需要捐錢捐物,再寫幾篇文章振奮士氣即可。
事實上,共黨那邊負責此事的人也很頭疼,他們打算繞開黨外人士,繞開各種分歧自行籌備。只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中國民族武裝自衛委員會”就顯得有些名不副實,很難被全國各大民間團體所接受。
於佩琛問道:“既然不開會了,我們什麼時候迴天津?”
“先不急,明天還要去交通大學做演講,”周赫煊想了想說,“對了,幫我訂前往廈門的船票,弘一法師請我去南普陀寺參加浴佛節。”
於佩琛問:“周先生信佛嗎?”
“我只尊重別人的宗教信仰,自己反正是不信的。”周赫煊道。
“那你信什麼主義?”於佩琛試探道。
“我嘛,”周赫煊認真思索道,“我應該屬於自由主義分子,但又有些傾向於民族主義和社會主義。”
於佩琛又問:“那共產主義呢?”
周赫煊笑笑不說話,他不想回答於佩琛的問題,因爲根本說不明白。
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共產主義此時被歐洲列強所敵視,但社會主義在西歐發展得卻很快。不管是英國還是法國,如今都有很多社會主義的信奉者,就連希特勒都給納粹批了一件社會主義的外衣。
於佩琛欲言又止,似乎想要給周赫煊宣傳共產理念。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因爲她已經知道,周赫煊對各種主義的理解遠勝於她,說出來也只是班門弄斧。
第二天上午,於佩琛拎着公文包,和孫永振一左一右地跟着周赫煊出門。
周赫煊如今住在海格路,而國立交通大學(上海交大)在海格路也有個校門,可以說是緊挨着的。出門都不用喊黃包車,步行十多分鐘,三人便來到交通大學的校門口。
“周先生,稀客,稀客啊!”交通大學校長黎照寰熱情迎接。
周赫煊笑着過去握手道:“曜生兄,幸會!”
此時的上海交大,還不叫上海交大,全稱是“國立第一交通大學”。這所學校是民國鐵道部直屬的,校長(副校長)通常由鐵道部長或次長兼任。
比如眼前的這個黎照寰,以前就是鐵道部次長,現在已經辭去鐵道部職務,專心留在上海交大辦學。
按照周赫煊自稱的年齡(剛穿越時28歲),他與黎照寰同年,兩人都是36歲。不過從外表上來看,周赫煊顯然要年輕得多,黎照寰跟民國時期大多數人一樣衰老得很快。
此君前額已經發禿,面容清癯,穿着件中山服,胸口衣兜裡還插着支鋼筆,一看就是那種學者型官僚。
黎照寰拉着周赫煊的手往裡走,笑道:“總算把周先生盼來了,今天可要給交大的同學們好好的講講道理。”
“哪裡哪裡,”周赫煊笑道,“我就住在海格路,跟交通大學是鄰居,鄰居就該多走動走動嘛。”
說起來是演講,其實周赫煊是受邀到交大參加畢業典禮的。
民國的大學生們,在畢業之前(從三月份開始)都要進行畢業旅行。這個旅行可以是真的旅行,也可以是考察研究,或者是到工廠公司實習。爲期一個月的畢業旅行結束後,學生們就要返回學校,遞交自己的畢業旅行報告,然後參加畢業典禮,吃一頓散夥飯各奔東西。
在畢業旅行方面,上海交大的學生最幸運。因爲是鐵道部直屬的學校,他們可以申請畢業旅行專列,坐着火車風風光光的到處跑。
就拿今年的上海交大畢業生來說,他們坐着自己專屬的畢業火車,耗時18天,途經南北六七個省份。當火車開到山東時,他們想要去泰山玩,火車就停在泰山腳下等着,等學生遊玩結束才繼續前進。
畢業旅遊啊,玩得真是超前。
周赫煊就這麼被上海交大的應屆畢業生們,簇擁着進入校園,直奔舉行畢業典禮的大禮堂。
畢業典禮還未開始,周赫煊坐在最前排的領導席,旁邊是校長、副校長、秘書長、系主任等領導。學生們還給他發了一本小冊子,名叫《交通大學民二三級紀念刊》。
這本小冊子是本屆畢業生的紀念刊物,周赫煊隨手翻開目錄頁,突然忍不住笑起來,他看到了一行小字——美術設計:錢學森。
嗯,這本紀念刊的級徽和插圖都是錢學森設計的。
錢學森也是這一屆的畢業生,而且還擔任年級美術部幹事,人家對美術也很精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