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旁邊的白衣瘦子乾笑了一聲,回過頭來對張鶴生說道:“看見了吧,雖然隔了十年未見了,你這胖哥哥,還是老虎的尾巴碰不得。”
張鶴生報之一笑,顯然對黑衣胖子和白衣瘦子的性格,都頗爲了解。
凹下去的牆壁上,兩個人日本人渾身的骨節都已變形,嘴角微微的抽搐,偶爾吐出一大團粘稠狀的物體,黑紅色的,裡面還混雜着內臟的碎片。顯然,黑衣胖子蘊含着無窮怒火的雷霆一擊,不但將他們的骨骼全部打碎,連胸腔裡的內臟都不能倖免。
牆壁凹陷的很深,兩個人被死死的卡在了水泥縫隙裡,掙脫不開。不過即便如此,右邊的那個黑衣男人還是艱難的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想要去牽住旁邊女人的手。
蒙面女人好像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驚訝之餘,那雙空洞的眼神中立馬露出了一絲喜悅和幸福,而已經死灰般的面孔也奇蹟般的露出了兩抹羞澀的腮紅。
呻吟了一聲之後,她也用盡自己最後的力量,將手伸了出去。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半米不到,但對於兩個垂死之人來說,這半米卻比光年還要長。
“小寧子,你願意嫁給我嗎?”黑衣男人飽含深情地說了一句,隨即,灌進口腔裡的空氣便讓他雙眼翻白,大口大口的吐着鮮血。
他的血幾乎要吐完了,卻還不肯就此嚥氣,像是在等待着某個承諾。
“我……願意。”蒙面女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兩個人都很努力,努力地將手握在一起,但天意卻偏偏喜歡弄人,正當兩個人的手還差幾釐米就要接觸到得時候,男人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隨即腦袋一歪,花費了無數決心和毅力才舉起來的手瞬間下落。
男人的眼中露出一絲沮喪,難道連最後的夙願,都不可以實現嗎?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有一樣東西托出了自己的手,然後抓着自己的胳膊沿着剛纔下落的軌跡,慢慢上擡。
男人驚愕的移過腦袋,剎那間張大了嘴。原本抓住自己手的正是張鶴生,看來張鶴生並無惡意,只是小心翼翼的將兩個人的手搭在一起,五指緊扣,然後笑眯眯的注視着這一切。
感受到了心愛之人身體的餘溫,這個二十多歲的日本男人竟在這瞬間熱淚盈眶。而女人的咽喉已被血液卡死,只是拼命地點着頭。
“謝謝。”男人說道。
“不客氣。”張鶴生搖了搖頭:“其實最可憐的還是你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爲了自己所追求的幸福,無奈的成爲了關穀神奇借刀殺人的工具。不過,在我看來,比之先前的殺意,現在的愛意,更讓我爲之動容,或許,這纔是你們真正值得去追求的東西。”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當你們的證婚人。”張鶴生說道。
“中國先生,求……求你一件事……”聽了張鶴生的話,黑衣男人結結巴巴的說道。
“說!”張鶴生皺了皺眉,雖然眼前的兩個日本人差點將自己逼入了死地,甚至不惜發動八門遁甲的第七門,這才死裡逃生。不過說實話,張鶴生對她們並不怨恨,因爲她們雖然得到了關穀神奇的真傳,但和關穀神奇不同的是,她們殺人的目的,只是爲了脫離現在的苦海,尋找新的生活。
“我的衣服裡……有……”黑衣男人破碎的嗓音很是模糊,但張鶴生已經聽出了大概,趕忙把手探進了男人的衣服裡,片刻,摸索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
“是這個嗎?”張鶴生問道。
“對,打開……”男人笑了。
看着手中精緻的日式木雕盒子,張鶴生微微頜首,然後打了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枚很樸素的戒指,之所以說樸素,是因爲這個戒指不是黃金,也不是白金,而是一個用薰衣草編織的小圈圈。
“小寧子,這是我用家鄉的薰衣草,親手爲你編的,因爲不好看……所以……所以不好意思送給你,一直流到了現在……”男人不好意思的說道。
指環上,所謂的薰衣草早已腐朽,成了一節黃色的枯枝,但張鶴生能感覺到蘊含其中的濃濃愛意。
看到這一幕,旁邊的日本女人再次拼命地點着頭,像是很高興的模樣。
“麻煩你了,中國先生。”男人懇求的說道。
“嗯,我明白了。”張鶴生點點頭,取下指環,然後輕輕地套在了女人的中指上,不大不小剛好,從這個細節就能看出,男人真的用心去做了。
當指環套上女人中指的剎那,女人笑的,笑的是那麼的嫵媚,片刻,她在微笑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落下,滴答一聲。
“謝謝。”完成了自己夙願的男人,興奮地就像個孩子。
“小心我的師傅……關穀神奇……他……就在……”似乎是爲了報答張鶴生,男人在自己生命流逝的最後階段,拼命地咬出一行漢字,但一方面中國話很難去說,另一方面他也油盡燈枯了,所以還未說完,就斷了氣,一雙眼睛圓睜着,死不瞑目。
“無量天尊。”張鶴生唸了聲道號,然後伸出手從上到下拂去,讓男人閉上了眼睛。隨即嘆了口氣走到了隧道中央。
其實不用男人說,張鶴生也知道關穀神奇就在附近,這種勢利小人,要是哪天不玩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還就真怪了。
“小傢伙,沒事了吧?”白衣瘦子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沒事了。”張鶴生勉強一笑。
他只感覺到渾身的骨頭架子都散了,頭痛欲裂,要不是自己有內家功夫支撐,恐怕先前打開第七門的瞬間,就會因爲體力透支而死。
張鶴生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個地方睡個三天三夜,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兒,關穀神奇隨時都會出現,現在的他絕對不是關穀神奇的對手,自己必須要在短時間內想個對策出來。
“那好,這是你的一魂一魄。”白衣瘦子手一揚,繞在腕上的鐵鏈便鬆脫開來,鐵鏈輕輕的擊在了張鶴生的背心,捆綁在其中的一魂一魄也隨着這一擊,打入了張鶴生的體內。
白衣瘦子自問自己剛纔那一下很輕,用他的話說,就跟砸了團棉花似的。
但張鶴生卻還是噗嗤一聲,再次噴出了一口黑血,身子踉蹌了幾下,差點摔倒。
白衣瘦子搖了搖頭,一把扶住了張鶴生:“小傢伙,看你剛纔的樣子,還以爲這些年來大有長進,”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挺不住。”
張鶴生從幼年跟隨天師張元旭修行八門遁甲的時候,便已和黑白無常的分身簽下了契約,中間雖然只召喚了二人幾次,談話也是甚少,但畢竟有點感情。所以,此刻白衣瘦子的話中不無關切之意。
就連沉默寡言的黑衣胖子,也說了句:“身體要緊。”
一魂一魄重新回到體內的張鶴生,面色稍微紅潤了一些,於是他端詳了一下隧道四周的環境,低下頭悄悄地說道:“二位臨走前,再幫我一個忙。”
“小傢伙,看來你有麻煩了。”
白衣瘦子和黑衣胖子對視一眼,同時側過了耳朵。
“你們只需如此如此……”張鶴生說話聲音很少,最後竟然用上了和鬼溝通的酆文,顯然,他是害怕談話內容被有心人聽見,所以才故意用了這種聰明的暗語方法。
黑白無常邊聽邊點頭,然後各自抱拳道:“下次再見。”說完,兩個人身子一扭,便失去了蹤影,而圍繞在張鶴生周圍的黑氣,也慢慢散去,露出了他那佝僂的身子。
張鶴生吐納了幾口氣,調勻了呼吸之後,這才彎下腰撿起了長劍,唰的一聲還劍入鞘。然後面無表情地踩踏着積水,沿着隧道的路徑繼續往前走。
關穀神奇就在附近,這是肯定的。
但張鶴生卻不能使用八門遁甲來搜索出這個妖僧的蹤跡,因爲他只保留了最後一成力道。這成力道極其珍貴,絕不可以輕易使用掉,這也是他對付關穀神奇的唯一底牌。
水面嘩嘩的響動着,張鶴生拖拽着步伐,警惕着注視着昏黃燈光下的每一個角落。
就在走到隧道拐彎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陣和自己相反地腳步聲,從拐彎的另一頭傳來。
腳步聲先是慢條斯理,隨後疾如流星,就彷彿是日本劍道里的拔刀術一般,由靜到動,最後快到肉眼難以去捕捉,秒殺對手。
蹬……磴……磴……譁……
腳步聲在拐彎的瞬間,沓然收住,帶出了一大片水花。
張鶴生擡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雖說日本人普遍矮小,這是不爭的事實,但這個中年人卻是筋骨強健,膀大腰圓,身高達到了兩米,猶如巨人一般的立在了飛濺的水花之中。
中年人身穿黑色長衫,在右肩的部位,扣着一件袈裟,鮮紅的袈裟從肩膀拖到了腳邊,沾上水花後,顯得紅中發黑,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他的手上套着一串念珠,頭上燙了六個香疤,活脫脫的僧侶打扮,一大片黑色的刺青佈滿了半張臉,仔細去看,這刺青也是由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字組成,顯然和先前那一男一女關係匪淺。
而在中年和尚的背部,則揹着一個奇怪的長條形物體,物體表面被白色布匹層層包裹,接縫處還貼着一張藍色的符咒,很是神秘。
“張鶴生,久違了。”
中年和尚笑裡藏刀的說道,他的五官明朗,就像是雕塑家手中的作品,眼神飄忽,像是在盤算着什麼,一看就是狡詐奸猾之徒。
“不敢當。”張鶴生意味深長的說道:“不過剛一見面,你就送了我一份大禮。”
“禮物滿意嗎?”
中年和尚嘴一咧,露出了森森白齒。
“很好,差點沒要了我的命。”張鶴生諷刺道。
末了,他淡淡的說道:“關穀神奇,你就不問你那兩個弟子的死活嗎?”
沒錯,站在張鶴生面前的,就是日本著名陰陽師,被稱爲‘甲斐妖僧’的關穀神奇。而關穀神奇背後的那個長條形包裹,張鶴生猜測,應該就是和他形影不離的日本皇室三大神器之一的草雉劍了。
“兩個叛徒,狗男女!”關穀神奇不屑一顧的說道,就好像那兩個弟子,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身爲安樂寺的僧侶,整天就想着苟合成奸,還不止一次的跪下來求我成全他們,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死的時候,爲了獲得你的幫助,竟然出賣了自己的師父。這簡直……簡直就是我安樂寺數百年來的恥辱!”關穀神奇陰鷙的說。
張鶴生冷冷一笑:“照我看來,他們起碼本質上是好的,而你纔是真正的佛教恥辱。佛教講求修心渡人,你除了雙手沾滿鮮血之外,又修的哪門子心,渡的哪門子人!”
“就連自己的徒弟,都被當做了試探敵人的犧牲品,薄情寡義這個詞,用在你的身上再好不過了。”張鶴生說道。
“這個世界上,每個成功者的腳下,都堆滿了爲之鋪路的犧牲品。”關穀神奇大言不慚的說道:“不過用一對狗男女逼着你打開了八門遁甲的第七門,這筆買賣,已經很划算了。”
“張鶴生,我相信,你現在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了吧?”說完,關穀神奇得意的大笑起來,在他的眼裡,張鶴生就是一隻螞蟻,想什麼時候捏死,什麼時候就能捏死。
“你可以試試。”張鶴生眼神一凜,毫無畏懼的對上了關穀神奇的目光,兩個人的目光頓時激出了一團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