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鶴生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分針已經在錶盤上走了大半圈。楊開看了看,不多不少,剛好半個鐘頭。
但標本室裡的華伯濤等人,顯然還沒有回過勁兒來,一個個閉着眼睛,深深地沉浸在十年前的那場烽火狼煙之中。
鮑理泉,張鶴生,樑維揚,還有無數個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孔,彷彿經過泥人張的巧手捏成了實體,在大腦裡匯成了一部黑白幻燈片,循環播放。
說實話,在此之前,楊開只是從曾養甫的口中,零星的聽到些關於‘祈福協會’的趣聞,當時他並未在意,只是將其同《三俠五義》之類的茶館評書相提並論的。可令楊開萬萬沒料到的是,這個民間組織不但真實存在過,而且比曾養甫的敷衍要精彩一千倍,一萬倍。當真是聽者動容,聞者落淚。
除了這些以外,楊開也對樑維揚這個人有所瞭解。
透過整個故事,楊開能發現,樑維揚有一個缺點,一個優點。
優點就是精於算計,並且道法高超,對槍支的使用很是熱衷。根據字裡行間的描述,他可以判斷,此刻的樑維揚,實戰能力已經百分百超過了張鶴生。
至於缺點麼也很明顯。一個是優柔寡斷,一個是傲慢自負。在楊開的印象裡,這兩種人死得通常都很早,因爲這兩個缺點,任選其一都是致命的。優柔寡斷,會讓他們在戰鬥中搖擺不定,但一場戰鬥,決定勝負的天平,往往都在那幾秒,甚至幾毫秒,你猶豫了,對手就會抓住機會,割斷你的咽喉。而傲慢自負的人,即便是實力再強大都不堪一擊,這種人會在壓倒性的勝利中,迷失自我,一味的想當然,到最後反而露出破綻,被對手乘機扳局,奪了性命。
“據我所知,當時的樑師兄,已經精通了‘五鬼搬運’這門高深的道術,而房間裡的這些玻璃罐,也證明了他將‘六字元嬰’練到了第四個字。至於四象追魂他會不會,我就不得而知了。”張鶴生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還有一點,那就是他也會玩槍,而且玩的很厲害。”末了,張鶴生補充道。
“唉!”聽了張鶴生的話,楊開搖了搖頭,隨即站起身來,將目光投向了水泥地上那個被打開的玻璃罐。因爲沸點的因素,玻璃罐裡盛放的福爾馬林溶液此刻已經蒸發了大半,那具背上印有刺青的嬰兒屍體,斜倚在罐子裡,一隻手露在液麪之外,就好像要掙扎着爬出來一般,兩隻眼睛黑漆漆的,圓睜開來,死不瞑目的看着房間裡的一切。蒸發的福爾馬林溶液擴散在空氣裡,難聞至極,衆人不得不捂住鼻子,以規避這股難聞的異味。
“這個敵人,看起來很強大。”
楊開皺着眉頭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張道長你還能透漏點其他東西嗎?比如‘六字元嬰’這個道術,大家心裡已經有了底。但對於‘四象追魂’和‘五鬼搬運’卻並不熟悉。我怕若是真的遇到樑維揚,會吃大虧。”楊開說出了自己的隱憂。
畢竟,他只會用冷兵器和熱兵器,在神神鬼鬼方面,是個門外漢。
張鶴生沉吟片刻,然後點了點頭:“可以。”
“我先來說說四象追魂。所謂的四象追魂,名稱來源於《易經》中的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其實指的就是我們常說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東方的鎮守爲青龍,西方的鎮守在白虎,南方的鎮守爲朱雀,北方的鎮守爲白虎。四象追魂是一種玉石俱焚的術法,輕則會折損陽壽,重則會立刻生命耗盡,死於非命。使用時,施術者會進入咒印階段,渾身皮膚被八卦圖紋包裹,這種圖紋會和五鬼搬運的五色土一樣自己移動,一旦被碰到,接觸到得人就會被咒印控制,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接連看到一生中最爲可怕的東西,最後在驚恐中死去。當年,鮑師叔就曾利用四象追魂的初級階段,在睡夢中,讓數名日本軍官無聲無息的暴斃。”張鶴生娓娓道來。
聽到精神世界這個詞,楊開忽然想起了大興安嶺的那隻青眼妖狐。
於是他立刻打斷了張鶴生的話:“張道長,這個四象追魂,莫非和狐仙廟裡的八角鈴鐺,是一個原理?”
張鶴生愣了下神,片刻搖了搖頭。
“兩者完全不同。八角銅鈴是通過鈴聲產生一種使人進入幻覺的音波,就像有毒癮的人,在吸了大麻之後,精神會非常愉悅一樣。而四象追魂,卻是通過咒印,強行使人回憶起一生中最可怕的事,那時候,你的精神世界會被別人的精神世界所操縱,根本無法破解。”
說到這,張鶴生話鋒一轉:“但我相信,樑師兄即便是學會了這門術,也絕對不會用的。就像我的八門遁甲一樣,其所能發揮的最強威力是第八門死門。但我亦今爲止,也只纔開到第四門而已,畢竟,很多道教術法的強大程度,是和體能以及生命消耗所掛鉤的。”
“沒有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嗯。”楊開微微一笑:“更何況樑維揚現在的身份是漢奸,漢奸的目的無非是金錢女色,名利地位。有命活着,才能繼續去享受這些,所以一般來說,漢奸們都是很怕死的,沒有誰會死心塌地的爲日本人賣命。”
“說得對。”張鶴生頜首:“然後就是五鬼搬運了。所謂五鬼,分別爲朱光,趙一,錢二,張三,李四。其代表色爲紅,黃,藍,綠,白。據我觀察,五鬼搬運的初級階段,只能在固定地點埋下召喚五鬼的無色令牌才能施展,過程相當麻煩。但到了中級階段,有時候不需要無色令牌,就可以施展出小型的‘五鬼搬運’,而且施術者還能借此召喚出寄居在孔明燈裡的五鬼攻擊對手,樑維揚在十年前,就修習到這個階段了,所以一旦見到他,你們一定要當心這五種顏色的孔明燈。”張鶴生提醒道。
“那麼張道長,照你這麼說,五鬼搬運是不是還有最高的階段?”楊開問道。
“嗯,最高階段是有,但我沒見過。”張鶴生苦笑:“據說,到了最高階段,施術者會祭煉五鬼,讓自己的身體和五鬼晝夜不離。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在施術的瞬間,轉移到下一個位置。”說到這,張鶴生還打了個比方:“如果對方結印很快的話,前一秒在你的身前,後一秒就到你的背後了。”
“這……”聽到這,楊開不禁目瞪口呆:“天底下還有這種事情?”
“華教授,陳老闆,你們覺得呢?”
華伯濤畢竟是個科學工作者,雖然他知道張鶴生沒有說謊,但這些年來所篤信的立場,卻讓他難以給出一個合適的解釋。
“我保留意見吧!”良久,華伯濤嘆了口氣。
“這座大壩裡步步殺機,既然六字元嬰都出現了,我們還能做出什麼選擇呢?”陳天頂攤開手說道,言語中透出了諸般無奈。
“一句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家啊,凡事留個心眼,沒壞處。”
“嗯。”楊開覺得,現在也只有陳天頂的話最靠譜了。
“獨眼龍,你帶着九筒和趙勇德在門外警戒,見到生人,全部格殺勿論。”楊開揮了揮手,下了命令之後轉過頭來:“華教授,我們再看看這間標本室有沒有其他線索,如果沒有,就繼續往前走吧。”
不知爲什麼,這間標本室,總給他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即使敞開了門窗,打開了白熾燈,這種感覺依舊如鬼魅的翅膀一般,無論怎麼躲,都揮之不去。
就好像,冥冥之中潛伏着什麼,在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暗暗地對着房間裡的人桀笑。
“房間都看遍了,就差那處放醫療器械的地方,走,楊開,我們去瞧瞧。”華伯濤指了指前面說道。
“好!”楊開笑了笑,決定不再去想。
昏黃的燈光下,四個大櫥櫃裡的玻璃罐,折射出詭譎的光芒。
玻璃罐中,無數個翻開的嬰兒後背,無數個漆黑的刺青紋身,將這個恐怖的標本室,徹底變成了名符其實的‘孩子樂園’。
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快樂不快樂。
華伯濤口中放置器械的地方,其實就是一個小方桌,桌子上零散的擺着幾個潔白的搪瓷盤,盤中丟滿了橘黃色的消毒棉,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酒精味,一看就知道是用過的。除此之外,還有鑷子,針頭,手術刀,縫線等西醫常用的道具。搪瓷盤後立着一個比裝嬰兒的玻璃罐更大的玻璃筒,筒上有標籤,寫着日文,華伯濤說那是高濃度的福爾馬林,泡製嬰兒的福爾馬林溶液,就是用筒裡的原液,通過消毒水和試管的勾兌,混合而成的。
華伯濤拿起鑷子,端詳了一陣,又丟了回去,然後掏出手帕來擦了擦手。
“走吧,這個地方沒什麼線索。”他淡淡的說道。
可就在這時,華伯濤擦手的動作忽然停住了。然後豎起的耳朵動了動,像是在聆聽着什麼。
“華教授,你怎麼了?”楊開很快就發現了這位老教授的異樣。
華伯濤沒回話,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不對呀,剛纔明明……”忽然,他瞪大了眼睛,指着身旁的櫥櫃說道:“楊開,那個玻璃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