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了,最近我還看見她呢,在大街上訓兒子。”
張清如回想起那天在街上看到的一幕,當年長三堂子裡的溫柔解語花,變成了堂堂正正的婦人,自在而舒展。
鮑里斯辦事能力的確一流,兩天後,英租界的英文報紙,就在頭版頭條刊登出了他的文章。
他以英國人特有的‘毒舌’風格,無情的嘲諷了法國駐上海的領事葛林,把法國人的浪漫帶到中國,自己包養情人,下屬也包養情人,每個月花在情人身上的錢,足足有五萬,現在下屬被控告通姦,引起中國人的憤怒,葛林作爲殖民地的最高領導,又應該擔任什麼責任呢?
整篇文章說不上有什麼攻擊性,英、法兩國國民從來都是彼此看不順眼的,互相嘲諷一下也是常事。
只是這報紙上除了這篇文章,還配上了甘露露的照片,楚楚可憐的模樣,美的像是電影畫報。
真的美極了!
哪怕不認識英文,也想買一張放在家裡,看看美人也好。
一時間,那刊登了甘露露照片的英文報紙,竟然脫銷了,很有些洛陽紙貴的味道。
滬上的中文報紙按耐不住了,這麼大的八卦,既然洋人的報紙已經報導,他們轉載一下,想來也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再加上,有傳聞開攝影社的唐英傑那裡有獨家照片,各家報紙週刊難免蠢蠢欲動。
先是小報轉載,再是大報社買了獨家的照片,到後來爭先恐後的報道,不過是幾天的功夫。
報道的文章多了,文人的本能就浮現出來。
各位作者總是不甘心寫些和別人相同的東西,絞盡腦汁想要寫出些花樣來。
一來二去,從甘露露的美貌,寫到她和黃老闆的私情,再到原配桂蘭姐的官司,到通姦罪如何論證,如何判罰,該不該有通姦罪,女子當不當離婚,到女子的自立,男子的修養,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是法國駐上海領事葛林那每月收的五萬塊的‘孝敬’。
要知道,一般的公司職員月薪也就五十塊左右,若是廠裡熟練的技工,每月大約能掙四十塊,紡織廠的女工每月不過掙十塊。
黃老闆每月孝敬法國駐上海領事葛林,五萬塊!
公司職員要幹上八十三年,熟練工人要幹上百年,那紡織廠的女工要沒日沒夜的幹上四百年,得從大明朝開始幹,才能掙上一個月的孝敬。
黃老闆能送那洋領事這麼多錢,必然掙得更多,他的錢又是何處來的?
世間的事情,總是怕細講,因爲很多事情是講不清楚的。
黃老闆的錢就講不清楚。
但老百姓會想,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氣憤,竟然有些民怨沸騰的意思。
黃老闆這些年費盡心力,爲自己建立起來的商人形象算是塌了。
只是,這風波並沒有波及到法國駐上海領事葛林,張清如剷除黃老闆靠山的的目的還沒達到。
張清如聯繫唐英傑,請他再約一次鮑里斯。
掛斷電話,她告訴正在整理報紙的吳家寶,不要漏了記者的紅包。
吳家寶連聲保證,絕不會漏了一分錢,張清如才放心的出門。
“老唐。”張清如推開攝影社的大門,擡頭就看見唐英傑熟悉的身影,和另一個更熟悉的身影……蘇欣。
自從在監獄門口一別,張清如也想過哪天會見到蘇欣,但她沒想到這麼快。
此刻的蘇欣,穿着略顯寬鬆的旗袍,拎着手袋,十足上海灘小職員的太太模樣。
看到張清如進來,唐英傑明顯一愣,倒是蘇欣神情自若,只是看了張清如一眼,就收回目光。
“唐老闆,我什麼時候來取照片啊。”蘇欣提醒唐英傑。
唐英傑緩了緩神纔回答:“啊,啊,後天,王太太你後天來取照片,保準沒問題。”
“好的呀,那我先回去了。”蘇欣說完就往外走,
張清如愣愣的看着蘇欣,蘇欣看她則像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兩個人擦肩而過,張清如幾乎覺得自己認錯了人,眼前這個女人,只是個和蘇欣外貌相似的女人。
蘇欣越過張清如,推開大門,只有一瞬間,她突然鬆手,大門自然的關上。
張清如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飛身過來的蘇欣按到在地上。
槍聲響起,大門的玻璃應聲而碎,緊接着是玻璃櫃臺。
蘇欣拖着張清如躲在沙發後面,唐英傑縮在牆角。
槍聲不斷傳來,外面的槍手似乎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張清如看着身旁的女人,小心翼翼的問:“蘇欣?”
“叫我王太太。”蘇欣嘆了口氣,“你纔回上海幾天?麻煩惹的倒不小。”
“還是上次的麻煩。”張清如解釋。
“你知道什麼人要害你啦?”
“大概知道一些,還不太詳細。”
幾顆子彈打在沙發上,發出悶響,張清如嚇得抱住頭,顯然躲在沙發後也實在不安全。
“不能讓他們堵着打,不被他們射中,也會被流彈打中。”蘇欣倒是冷靜
“這個你會用嘛?”
張清如摸出自己讓吳家寶在黑市買來的手槍,蘇欣眼睛一亮。
“好東西啊。”蘇欣接過槍,子彈上膛,動作利落,手法嫺熟。
在張清如讚歎的目光中,蘇欣飛身翻出沙發,對着門外連開幾槍,外面的槍聲驟停,取而代之的是慘叫聲。
張清如從沙發後面探出頭,看到蘇欣站在破碎的窗戶旁邊,她很想問問她,‘你爲什麼在這裡?’
遠處傳來刺耳的警笛聲,遲遲沒有出現的巡捕,終於有了蹤跡。
蘇欣遞個眼神給唐英傑,唐英傑心領神會,“走後門。”
“接着!”蘇欣把槍扔給張清如,跟着唐英傑消失在裡間。
張清如抱着槍,站在一片狼藉中,腦子飛快的運轉。
她掏出手絹,把手槍上可能有指紋的地方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把手槍塞進沙發被子彈打出的破洞裡,藏了個嚴嚴實實。
等巡捕房的巡捕探頭探腦的望進來,只看到手裡抓着手絹的張清如,站在屋子中央。
兩個巡捕站在門外,不敢靠近,“這位小姐……,發生什麼事?”
“我不知道呀,剛纔突然有人朝屋裡開槍,我嚇得躲起來,然後槍聲停止,你們就來了。”張清如滿臉迷茫,兩手一攤,好像真的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那外面的人呢?”巡捕指着倒在馬路對面的幾個青幫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