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五月十二日下午。
凌晨出發,一路快馬加鞭的李倧,終於在此時,趕到了這海天一色,天地間皆是一片溫暖金典的漢江的入海口處。
此時,這入海口處的一處空曠場地上,已擺了三張長桌,每張桌子後面,都有自家的大批軍兵守衛。
隨後,朝鮮國王李倧,入坐了自已的位置,那明國的左都督李嘯,和清帝皇太極,亦各自坐於一桌,三張桌子的擺放順序是,作爲協議調停人的李嘯,桌子的位置在正中間,皇太極與李倧,則作爲朝清雙方,分列兩旁。
很快有軍兵送上用漢語與滿州小字雙語寫成的停戰協議,皆是上次議定的內容,共一式三份,由李嘯、李倧、皇太極作爲三方代表,正式簽下名字,確認了這朝清停戰協議。
簽下名字後,朝鮮國王李倧一臉燦爛的笑容,李嘯臉上亦是淡淡微笑,唯有皇太極一臉青黑,一副頗爲遺憾的模樣。
皇太極望着中間桌子上,那身着明朝正一品大紅色武官服,頭戴鑲玉烏紗帽,腰繫象牙犀皮玉帶,胸前的補子上繡着一頭張牙舞爪的獅子,英俊昂揚,氣度瀟灑的明朝左都督李嘯,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什麼滋味都有。
沒想到啊,李嘯這個出身卑賤的鄉下獵戶,竟憑着軍功,在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裡,就一路晉升到了正一品的左都督之位,這升官的速度,實實令人刮目。
只是,這個漢狗這一路升官得爵,卻是踩着多少滿洲兒郎的大好頭顱,方有這般顯耀官爵,這個狗入的李嘯,便是將其千刀萬剮,亦難解朕心中之恨!
而現在,朕乃是堂堂大清帝國皇帝,今天,卻與李嘯這個卑賤的漢狗坐在一起,還要聽任此人的停戰協議安排,這簡直是一件天大的恥辱!
皇太極清楚地聽到,站在自已身後的阿濟格,發出冷冷的一聲哼。
他又想起了,來這裡談判前,阿濟格曾向他提議,利用李嘯上岸簽訂協議之機,率兵將其包圍,一舉擊殺此獠,從而爲大清徹底解決後患,再重新徵服朝鮮。
畢竟,隨着此人將來勢力的越發壯大,此人對大清的危害,怕是愈發嚴重,阿濟格憂心忡忡地說道,若到了李嘯壯大到無人可制的地步時,只怕大清將會無時無刻皆要生活在此人的陰影之中了。
只是,阿濟格的這個毀約突襲的方案,皇太極在仔細考慮過後,還是給否決了。
想利用簽約之機,突襲李嘯,其實談何容易!
首先,李嘯的三十多艘水師船隻,就在離岸邊不遠的海面上游弋,那無數門黑洞洞的巨大炮口,皆冷冷地指着這裡,若事情有變,這麼多門火炮來個齊射,自已的部下軍兵,怕是在瞬間便會損失殆盡。
其次,李嘯後面,還有六百多名有如清軍中的白擺牙喇兵一般的精銳重甲步兵,以及數百名人馬俱着重甲,外觀極其強悍凌厲的重甲騎兵,有這些精銳兵馬護佑,自已手下的軍兵,就算髮動突襲,能否驟勝,還真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最後,自已與李嘯相隔如此之近,真要就地廝殺起來,自已卻怕是難於快速脫身,若自已這個大清國的皇帝在混亂中命喪於此,那可真是完全得不償失了。
與皇太極見到李嘯時,心中滿是感慨一樣,李嘯見到這個清朝皇帝皇太極,心下亦是感觸多多。
面前這個身材肥胖,長着一張難看大餅臉的皇太極,實是極具眼光與謀略的不世梟雄,此從某種意義上畫說,可謂是清王朝的真正奠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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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他那個只會喊打喊殺的父汗老奴,皇太極更有治國理政的能力,清朝的各項規章制度,正是他手下,才得以充分完善。此人的謀略計策亦是遠勝其父,尤其善絡籠絡各族人才爲已用,這般胸襟氣度,對於一個少數民族的領袖來說,實是相當難得。
說起來,清軍能順利入關,並最終能定鼎天下,雖有攝政王多爾袞的果決處斷之功,但清軍能順利一統天下的基礎,卻還是皇太極紮實打下的。
若自已沒有穿越到這個世界上,皇太極早在兩個月前就徹底征服朝鮮了,那朝鮮國王李倧,亦早已跪在此人腳下向其求降。隨後,皇太極強迫朝鮮與明朝斷絕關係,改而向清朝稱臣,並每年皆交納極重的糧銳,使朝鮮成爲清朝日益強大的一大助力。
自已憑着歷史知識的瞭解,直取江華島,打敗清軍救出朝鮮皇族,說起來,還是開了一點歷史的金手指呢。
不然,現在的自已,真要與清軍在朝鮮本土上生死決戰的話,憑自已的萬餘兵馬,在沒有優勢火器相助的情況下,去對抗皇太極的近十萬大軍,自已的勝算,其實十分渺小。
現在能強迫皇太極簽定停戰協議,還是因爲自已有了強力水師相助,牢牢佔據了江華島,控制住了一衆朝鮮皇族,抓住了朝鮮政治的根本,這才徹底掌握了談判主動權,逼得那財力不足,師老兵疲的皇太極,不敢與自已繼續對耗下去,只能乖乖在談判桌上簽字退兵。
說起來,自已此次入援朝鮮,並最終取得讓自已滿意的結果,確還有點僥倖呢。
只不過,隨着自已將來勢力的越發強大,以及歷史進程的徹底改變,自已還是靠真正的實力去戰勝皇太極這個傑出而狡猾的對手,直至有一天,徹底實現自已的雄心。。。。。。
簽約完畢後,皇太極沉吟了一下,決定用些激將話語,打擊一下那一臉得意微笑的李嘯。
他冷冷地對李嘯說道:“李嘯,此次若非爾部水師突來偷襲,據佔了這江華島,你這點兵馬,豈是朕近十萬大軍的對手。”
李嘯斜了他一眼,嘴角便泛起了一絲冷笑:“皇太極,本官告訴你一點,本官做事,向來只看結果,不重過程。爾這番話,殊爲可笑。”
皇太極咬了咬牙,復恨恨道:“李嘯,你且莫得意,朕雖與朝鮮不得不簽了停戰協議,但待朕準備充分後,卻一定會再度入關伐明,以報今日之恥!”
李嘯目光銳利如刀,他迎着皇太極投過來的冰冷目光,嘴中淡淡地回道:“本官向來不喜耍嘴皮功夫,是男人的話,便戰場上見真章。不過,本官也可以告訴你,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若再度伐明,本官隨時恭候高明便是。”
被李嘯這話語一頂,皇太極一時竟說不出甚話來回復,他狠狠地凝視了一番李嘯那微笑的面孔,便冷哼一聲,帶着阿濟格及一衆護衛離去。
不過,在離開前,皇太極還是叮囑了一句:“李嘯,那阿巴泰及一衆被俘軍兵,你需早日給朕送回來,斷不可背約食言。”
他的身後,傳來李嘯冷冷的聲音:“放心吧,本官既已承諾,便會做到,爾等退兵之日,本官便會將他們送至這漢江入海口,你們再自行接回便是。”
皇太極率清軍離開後,一旁一直沒插上話的李倧,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向李嘯納頭便拜。
“僻邦小國之主李倧,叩見大明上國李都督!”
李嘯連忙扶住了他,微笑道:“免禮免禮,皇上但請平身。”
李倧感激說道:“若非李大人及時出兵,我朝鮮恐已落入清人魔掌,李大人對我朝鮮君臣百姓,實有再造之恩也。”
李嘯大笑道:“皇上言過了,朝鮮乃是大明屬國,向來恭順,今朝有難,我大明自當出兵紓危解困。且皇上已贈予我軍濟州島,堪爲投桃報李之舉,本督心下甚慰,兩國邦交,當會更加和洽矣。”
現在見得生米已成熟飯的李倧,連忙乖巧地回答了一句:“僻邦財力窮憚,本就難於回報大人之恩情。現在能以此島獻予大明天兵駐屯,實是我國之榮幸也。”
李嘯大笑起來,兩人復言笑晏晏地交談了一陣,李嘯便邀李倧一行人,乘坐明軍水師船隻,前去江華島城,去看望一下江華島上的皇族們。
李倧欣然同意,隨即一行人與李嘯一同登船離去。
入得島來,一衆皇族見到國王李倧前來,頓是人人又驚又喜,一時間,衆人寒暄不停。
只不過,李倧敏感地發覺,與自已關係最爲密切的兩名女子,即皇妃趙氏與淑儀趙氏,對待自已的態度,卻是讓他心下暗覺奇怪。
那皇妃趙氏,表面上一臉笑容,對自已熱情相迎,只不過,李倧可以看到,她的笑臉明顯頗爲僵硬而不自然,似乎要與自已刻意保持疏離一般。
而那最受自已寵愛的淑儀趙氏,則是臉上幾乎沒有笑容,一副沉默之狀,只是望向自已的眼光中,滿是深意。
因是在大衆場合之中,李倧倒也沒想太多。隨後,他跟着李嘯入府,此時,府內已擺開盛宴,李嘯、陳子龍及一衆將領,與李倧等一衆朝鮮皇族,彼此敬酒,互致賀詞,飲宴得十分盡興。
是夜,李倧大醉。
接下來,他便去最受他寵愛的淑儀趙氏處休息。
給他打水抹身淨面的趙氏,見到他喝得這般醉態,臉上卻不覺滿是厭惡之情。
清洗完畢的李倧,滿是醉意的臉上笑容綻放,他嘴中喃喃着,欲將趙氏推倒的牀上,趙氏卻冷冷地推開了他。
“皇上,有件事,臣妾必須向皇上如實稟報。”
趙氏的臉上,冷如生鐵。
“哦,什麼事啊?”
見趙氏突然這般冷淡,李倧頗有些掃興。
“皇上,臣妾要奏之事,便是那趙皇妃,與明國大將李嘯**之事!”淑儀趙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對李倧低聲說道。
“啊?!你說什麼?!”
趙氏這句低低的話語,卻有如在李倧耳邊,響起了一個震耳的巨雷。
原本軟軟地撐着手,側臥於牀側的李倧,驚地猛地從牀上坐起,臉上的醉意已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是震驚之色。
“皇上,臣妾已派親信多次跟蹤,發現那趙皇妃,與那明國的李嘯,確有不可告人之事。”趙氏臉上閃過一絲冷笑,她隨後,便低低地講述了皇妃趙氏,與那明國的左都督李嘯,兩人如何從相識,到越走越近,以致勾搭成奸之事,都一五一十地對李倧全部說出。
李倧的臉上,陰鬱難看,得簡直可以滴下水來。
難怪這皇妃趙氏,今天見到孤王,卻總讓自已感覺到,她這一臉笑容,卻是強作歡顏一般。
“皇上,這趙皇妃,不守宮儀,不遵婦道,與明國大將這般私通勾搭,可謂是丟盡了我天家臉面!皇上若不嚴懲這個騷狐狸,只怕這個騷貨會愈發放縱恣肆,介時醜聞敗露,則我天家顏面,怕是蕩然無存了!”
趙氏的誅心之語,一字一字地在李倧耳邊炸響,讓面目呆滯的他,感覺腦中彷彿有一柄大錘在猛砸一般。
李倧的臉色,漸漸得變得猙獰起來。
那李嘯,乃是明國大將,又爲朝鮮倚柱,孤王自是不能去得罪於他。但那皇妃趙氏,孤是真的沒想到,孤只不過對你一時冷落,你竟奈不住寂寞,要去和明人勾搭,這等下賤騷貨,若不除之,我李倧,還有何顏面,去面對朝鮮的臣民百姓!
“孤,孤現在就去找這個賤貨,去問個究竟!”
一股騰騰的怒火,從李倧心頭涌起,他嘴巴哆嗦着怒罵了一句,從牀上跳下,隨即起牀着衣,便向外面走去。
趙氏從背後,看着國王李倧這般滿面怒火地離去,臉上不覺隱現微笑,心頭更是快意莫名。
哼,你綾原大君,不去向皇上稟報這件醜事,現在本儀卻已自已向皇上稟報了。現在有了這件醜事,且看那皇妃趙氏,還有何臉面在這大妃的位置上呆下去。這個騷貨,只怕是非但要丟了大妃之位,恐怕性命亦是難保了。
趙氏越想心下越高興,卻還故意裝出一副關切與憂心的樣子,從後面對李倧喚道:“皇上,這夜色已深,你明天再去也不遲,況且,你這般當面詢問於她,那趙皇妃又不傻,豈會輕易承認?”
正踉蹌着離開,已到門外的李倧,聞得此言,不覺站住。
只是,他稍停了一下後,又艱難地邁動步伐,向房外走去。
哼,縱然這個騷貨不承認,但孤一定能從她的話語中,查出些蛛絲馬跡出來!
李嘯狠狠地咬了咬牙,直往皇妃趙氏的房間而去。
當李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房間外後,淑儀趙氏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無比得意的燦爛笑容,差點笑出聲來。
濃雲摭空,星月無光,天地一片昏蒙。在數名護衛的陪伴下,皇帝李倧的腳步聲,在夜深人靜空蕩蕩的宮府中,時斷時續,充滿了一種無可言說的孤獨與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