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朝廷已經太久沒有正式召開過朝會了。
所以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次機會,朝中的衆位大佬們幾乎算得上是輪番登場,今天的意外太多,所以當又一位大佬站出來的時候,衆臣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麻木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位的來頭卻是比沈朱二人更大,不然的話,也難以在這種情況下出口發言。
太子太保戶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衷貞吉大人!
“哦?衷愛卿有何話說?”
朱常洛雙眉一皺,掃了一眼底下羣臣的臉色,卻見那沈朱二人亦是一臉的意外,便知如今的局面,並非他們提前設計好的。
“皇上,礦稅之禍,羣臣早有諸多言論,皇上在東宮之時,想必早已知曉,先前二位大人亦有言,礦稅乃權宜之計,更使百姓民怨沸騰,先皇賓天前亦曾發言感嘆礦稅爲禍一方,臣與元輔曾進諫皇上,欲罷礦稅,陛下英明睿智,洞悉萬方,以先帝賓天不過數日,事務繁雜,爲朝局計,暫息此議,然如今皇上登極,普天同慶,我羣臣上下一心,朝局穩固,望陛下爲天下萬民計,罷礦稅弊政!”
衷貞吉臉色沉靜,緩步上前開口道。
不過這話說的卻是有技巧的很,並不似沈朱二人那麼咄咄逼人,但是意圖卻是明顯的很,依舊是針對礦稅而來。
只是這位的話音剛落,朱常洛便瞧見,底下沈朱二人的臉色沉了沉,一臉的咬牙切齒。
朱常洛頓時心中恍然,敢情,這位是出來摘桃子的!
今天的事情,沈朱二人明顯和衷貞吉不是一路的,兩者雖然都是爲礦稅之事而來,但是並未提前打過商量。
方纔沈朱二人上諫,衷貞吉並未出面,是因爲他知道沈朱二人不可能說服眼前這位陛下的。
分量不夠!
他朱常洛可不是什麼沒有根基的新帝,先帝賓天之前做的種種佈置都不是擺着看的,至少如今這位陛下在朝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勢力,並非任人揉捏之輩。
單憑兩個排名並不靠前的閣老輔臣,便想要讓皇帝妥協,實在是不大可能。
所以當時衷次輔選擇了沉默不言,而待得朱常洛輕描淡寫的駁回沈朱二人之請,他方纔出面力請罷黜礦稅……
簡簡單單的打了個時間差,便顯露出不凡的政治火候。
要知道,兩位閣老和三位閣老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內閣當中統共五位輔臣,兩位還是少數,但是三位就已經過半,容不得朱常洛不重視。
更何況,沈朱二人在外朝的根基深厚,但是終歸在內閣當中的排名並不靠前,話語權便天然弱了幾分。
而衷貞吉身上一個簡簡單單的次輔名頭,便令得他們的聲勢大爲增強。
首輔乃是羣臣之首,次輔稍弱一步,但是也有引領號召羣臣的威望,衷貞吉一出面,朝臣便像是有了主心骨,紛紛上前附議。
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
而且不要小看這個時間差,衷貞吉若是方纔跟隨沈朱二人出面上諫,固然壯了聲勢,把握也大上幾分,但是在外人看來,卻是附於沈朱二人之後。
而此刻沈朱已然無力迴天,他再出面,便能輕輕鬆鬆的取得主動權。
若是真的能夠諫得君上罷黜礦稅,那麼一個力挽狂瀾的功勞便輕鬆到手。
相比之下,沈朱二人的苦心佈置,便全都成了爲他人做嫁衣裳。
至於說沈朱二人的態度……
朝堂之上,最忌出爾反爾,就算是他們洞悉了衷貞吉的心思,也不得不站出來,齊齊拱手道。
“臣附議,請陛下三思慎慎,爲天下萬民計之,罷黜礦稅!”
只是那副神情跟吃了蒼蠅似的,望着衷貞吉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幽怨。
跟隨着二人,朝堂之上再度有不少官員同時出面,跟在三位閣臣背後力請廢除礦稅。
如此陣容,已經容不得朱常洛敷衍過去了,他畢竟不是他的父皇,縱然在朝中有勢力,但是畢竟新皇登基,威望沒有足到可以壓服整個朝廷的地步。
“元輔和諸位部院大臣可有話說?”
朱常洛直起身子,臉色慎重,緩緩開口問道。
此話一出口,底下三位閣臣頓時心中一陣激動,就連被摘了桃子的沈朱二人也不例外。
畢竟是朝堂之上,算計人和被算計都已經成了習慣,沈朱兩位閣老早已經習以爲常,縱然對衷貞吉此種行爲不滿,但是還是分得清楚輕重的。
無論是以誰爲首,只要今日能夠說服皇帝罷黜礦稅,那便是大功一件,即便拿不到首功,也總比沒有強。
而錯過了這次機會,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按照通常情況來看,遇見這種狀況,皇帝的態度通常是尋找各種理由拖延下去,而不是將事情鬧的更大。
無他,罷黜礦稅,這麼多年以來已經成爲了朝廷的共識,沒有人可以在這件事情上有不同的意見。
事實上,到現在爲止,那些六部尚書之所以沒有發聲,便已經表明了態度。
但是皇帝的這句話,卻無疑將他們逼到了懸崖邊上,在礦稅之事上他們可以沉默不言,但是卻絕不能開口反對罷黜礦稅。
這兩者之間有本質的區別!
而一旦他們開口表態,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都必將會營造出一種舉朝上諫的局勢……
於是一瞬間,滿朝上下的目光都落在了老首輔的身上。
接下來,他的表態,至關重要!
“啓稟陛下,老臣以爲,礦稅當廢!”
王錫爵將衆臣的神色都收入眼底,面容苦澀,沉吟了片刻,最終卻是緩緩說道。
事已至此,他似乎除了贊同之外,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身爲首輔,在礦稅這樣的大是大非上不能有其他的表態,甚至連搖擺的態度都不能有,或許其他的大臣還可以耍個小心思,說換個時間再廢,但是他不可以,身爲百官之首,有些時候,的確無奈的很。
與此同時,王錫爵也不出所料的在皇帝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濃濃的失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