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玉臺山劍閣峰還有三天多的路程。翁九和以爲錦衣衛必要在沿路多設關卡盤查,是以命衆人放棄大路,改走山徑。其間雖多崎嶇,總強於與錦衣衛遭逢。
但人雖百算,總有一疏。不想就在玉塵子料知得活的那幾名錦衣衛中卻有兄弟兩個成爲衆人的麻煩。
這兩人一個叫張旺、一個叫李昭,原都是江湖敗類,幹盡傷天良,害人理的勾當,惹得官府抓拿,江湖輯殺。
二人見天地間已無立足之地,無奈託了熟人引薦,投入到東廠無極營裡杜天橫的名下做了錦衣衛。
這二人武功倒也一般,但有樣能爲卻出奇,就是極善藏行匿跡,僞裝易容,叫別人識認不出本來面目。
他倆個一早隨衆無極營的錦衣衛奉命出城追趕劫掠林猛的匪盜。
剛上大路,行出不過三、五里,就被路兩邊樹林裡埋伏的弓弩手射殺一批。二人皆是懼死的小兒,每逢差幹,向來走在最後面,因此得活。
但奔出十餘里地後又遭暗箭,叫這批錦衣衛只剩下五條性命。其中三個都受了傷,唯他倆只從馬上跌下,卻毫髮未損。
二人既然惜命,逃跑的功夫自也高明,腳下加力,很快就逃離。
但奔出裡許後又慢下腳步,想着若如此回去叫杜天橫問起時卻無法答覆。
這二人既是小兒品性,行事自然苟且。杜天橫雖也如此,可怪就怪在小兒偏偏最瞧不起小兒,以爲別人都是偷來暗往的鼠輩,只自己從來光明正大。
二人在無極營中也呆了一年有餘,卻不曾立下絲縷功勞,因而常受杜天橫的言語敲打。
二人自然不甘,也有心爭些臉面,好在東廠立足。可奈何能爲不濟,還一向狹隘自私慣了,沒有多餘的勇氣叫他倆個拼死向前。因此時至今日在杜天橫的眼裡這二人卻仍舊是狗屁不值的東西。
此時駐足在路邊林中,李昭拉住還想狂奔逃命的張旺阻攔道:“哥哥,休再跑了,離得遠,他們追不上了。”
張旺大口地喘着道:“這些時日——盡顧着——吃喝——嫖女人——連逃命都——逃不動了——”一邊說,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
李昭低身道:“說到嫖女人,數日前我看上的那個周家女兒竟被人先奸後殺,是不是你乾的?”
張旺一怔之後嘿嘿奸笑着道:“兄弟,你說什麼呢?這等髒水怎地要往哥哥身上潑灑?”
李昭被這一語惹惱,猛地拔刀架在張旺頸下便向裡逼迫進去三分。口中惡狠狠地道:“我只曾說與你知,不是你還有誰?是你也就是你,我也不怪你,卻還不敢承認?說,是你不是?”
張旺見頸下的皮肉被刀鋒抹開,竟已經流出血來,心下也慌。
他自是知道這李昭和他是一路貨色:幹起明目張膽與人拼殺的勾當時沒什麼本事,只有逃命;可要做暗裡下手、背後捅刀這等卑鄙下流的宵小行徑卻比誰都心狠手辣。不要說他這個沒有名分的哥哥,就是親爹親孃,這李昭一旦惱了,想來也不會顧及到什麼而必能痛下狠手。
無奈只得軟下口吻央求道:“好弟弟,你就饒過哥哥這一回吧。哥哥再不敢招惹你看上的了。”
李昭見他如此說,把刀收回。
但怒氣未消,冷聲道:“若不是怕在東廠裡孤單,沒人幫襯我,今日就在這裡抹了你——”
張旺心裡想:若不是因爲這個,我也早把你幹掉,怎能叫你在我的面前猖狂?
但嘴上不肯這樣說,笑着道:“好弟弟,那周家女兒落在你的手裡也是先奸後殺的下場,和如今也沒什麼分別。你只是惱恨哥哥搶先一步罷了。哥哥答應你,這幾日一定尋個好人家的女兒叫你糟蹋,要比那周家女兒還出色,如何?”
李昭聽得此語才轉怒爲喜,道:“哥哥既然如此說,此事也就作罷,休再提。哥哥,前幾**不是說你親姑姑家的女兒,你的堂妹年屆妙齡,姿色不錯嗎?叫弟弟染上一指如何?我只奸不殺,留她一條性命,怎樣?”
張旺萬不曾想李昭竟還記得自己那一句原本爲了賣弄的無心之語。瞠目半晌,想着此地荒涼,若真的惹惱他對自己如何卻不好辦。
無奈只得點頭道:“好吧。待回到京裡,我帶弟弟去尋。到時候我也幹上一炮,可好?”李昭聽罷哈哈大笑,連呼過癮。
話既然說到這裡,二人之間的隔閡自然盡消,又像從前那樣兄弟般親熱起來。
但這等關係只如貓鼠相戲,早晚成仇,是宵小之輩的促狹本性如此,無法更改。
也因此可知,交友只應交本性忠厚、心地樸實的君子。一定要遠離那些舌尖齒利、自詡圓滑的奸妄小人。不然遠災近禍,早晚殃及。
張旺歇過乏來,起身拉着李昭就要走。
李昭隨他幾步,停住道:“哥哥,咱倆個回去後,若那天殺的杜天橫問起來,可怎麼說是好?”
張旺愚魯,道:“就說抵擋賊人不過,敗回來,他還能如何?”
李昭道:“可怎地就咱倆個逃回來了?”
一句把張旺問住。他自然也知杜天橫最惱恨他倆個這等不敢拼殺,只會逃命的本事,怕不將他倆個推出轅門斬了纔怪。
無奈反問李昭道:“你說如何?”
李昭眯着眼睛道:“弟弟倒有個主意。你我既然已經追蹤到此,乾脆去百姓家搶奪兩套平常衣衫換上。然後就跟隨着這羣賊人,把他們藏身的老巢找出來。回去報與杜天橫知曉,豈不是大大的功勞一件?也好叫他不敢再輕看你我,如何?”
張旺心裡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幹這等犯險冒死,辛苦非常的勾當。可想着若不如此,杜天橫必不會輕饒。無奈只得點頭道:“好,且隨弟弟去走一遭。”
也是劍閣四俠等**意,以爲既然已經沒有錦衣衛和官軍來追,就算平安無事。是以不再遮掩行藏,把雜沓馬蹄印清晰地留在去往劍閣峰的小路上,叫李昭和張旺沒費什麼功夫就尋到。
二人見蹄印到了劍閣峰下的農家門前便隱入其中,猜想一定是去往哪裡的道路逶迤難行,馬匹上不去,是以寄養在這邊。
但不敢肯定,於是敲開一家農戶,想使銀兩買通開門的老翁,在他家裡盤橫觀察。
卻不想劍閣四俠行事仁義,殺貪劫富所得從來不敢獨吞,一年四季都向山下週邊小村落裡的人家分金灑銀,救濟貧困。叫這一帶無論旱澇,都從來不曾有人家遭災。
其實每人心裡都有杆公平秤,自然量得出善惡是非。劍閣四俠如此,怎能不得下人心的偏袒?況且這老翁的兒子還在山上做着一名小頭目,叫老翁與劍閣峰的關係非比尋常。
老翁雖是農人出身,一輩子只在這山下的土裡刨食,不曾見過什麼世面。但活到這大一把年紀,攢下成堆的鹹鹽也不是白吃的,一眼就看出上門的這倆人眉眼靈動,暗藏奸邪,不是什麼好鳥。
又見站在前面的李昭入懷掏銀子的動作極麻利,且出手遞到面前的就是十兩的大銀,顯然是使慣錢物的Lang蕩子,而不是他口中所稱的什麼‘來收山貨的小商販’。臉上雖逞出笑容相迎,心裡卻冷冷地不爲所動。
待將二人讓進屋裡,喚老伴起身爲他們燒火做飯,自己卻悄步輕腳地繞到後窗戶下偷聽。
李昭和張旺二人平素裡也是奸猾慣了,總以爲只有自己最聰明,別人都是傻子。不曾把這個衣衫不整,皺紋堆疊的老翁看在眼裡。言語也不怎麼遮掩,說來說去,都是吃喝嫖賭這一套拿手的本事。
老翁聽得愈久,心下愈明,知自己所料不錯。二人待吃喝起來,又有酒縱恿着,更加猖狂,慢慢說起將要到手的榮華富貴如何享受。
老翁見他二人每當談論到這裡的什麼,就都壓低聲音,顯得神秘,心裡生疑。以爲這二人必定沒安善心,怕要對山上的衆英雄不利。當下不敢猶豫,趁夜色上山報信去了。
劍閣四俠聽聞後都吃一驚,忙帶領人手下山來捉。
李昭和張旺正在燒得熱烘烘的炕上睡得香甜,酒還未曾醒,哪來得及反抗?被抓個結實。
待一路捆綁着推搡到山上,二人才知這看似刀砍般陡峭的劍閣峰上竟然還居住着一夥強人。卻不用再費工夫尋找,自到其中把一切看個明白。
劍閣四俠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目光何等毒辣?一眼看穿二人的僞裝,喝破他倆個的身份。
二人自知錦衣衛臭名昭彰,惹天下人怨恨,若認下必要被殺,是以強挺着搖頭否認。
翁九和見了冷笑,道:“真的有幾分筋骨嗎?來人,把他二人綁到外面的樹上凍餓三日,且看如何。”
此季的室外惡風正寒,滴水成冰。人若置身其中,不要說三日,只需一個晝夜也就完了。
二人聽到此句,都嚇得臉色蒼白,肝膽打顫。不待向外拖,張旺先就崩潰,失聲叫喚起來。把錦衣衛的身份認下不算,還將因何滯留村落中的圖謀全都說了。